湖心居的房间内部陈设简单。
四张蒲团围着矮脚茶桌,桌面上摆放精致典雅的茶具。
角落处,青铜香炉已经点燃,袅袅白烟溢散外飘。
石破天径直坐到其中一张蒲团上,双腿盘膝,上身挺直,说道:“坐下喝茶。”
老人家的气质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了巨大的变化。
之前是须发张扬随时可能挥舞兵刃的武将,现在则更像沉稳定静的书生。
奇异的反差感扑面而来,萧无锋剑眉微抖,坐到石破天对面。
萧无锋不清楚石破天葫芦里卖药是啥,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
石破天唇齿微动,说道:“倒茶。”
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言出法随的咒术,茶壶口涌出茶水,分为两道,分别落入茶杯。
儒道一脉的手段……萧无锋剑眉微扬,旋即收敛目光。
睚眦面具靠近嘴唇、下巴的那一部分可以拼接拆卸,萧无锋摘下后,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啜饮。
“呵,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气,进来也不急着说话啊?”石破天轻笑。
萧无锋抬眸,说道:“茶香醇厚,回味清冽……”
“去去去,老子让你进来不是夸茶好的。”
石破天摇了摇头,指着房门说道:
“外面的人听不见我们的谈话,我们倒是可以听见外面的动静,当然,你要是觉得吵闹也可以不听。”
萧无锋轻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石破天抬起臂膀,边展示小臂的剑痕边说:
“李至那家伙可真够狠的,直接来上这么一剑,也不怕老朋友的脑袋给他削掉了。”
眼角余光瞥向侧面的房门,萧无锋说道:“前辈的脾气是故意为之?”
石破天耸动肩膀,“那倒没有,我只是对你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脾气,毕竟老朋友现在就在白玉京中,他要是犯浑,抛下那劳什子的剑宗选拔,给我过来一顿好削,我可挨不起。”
“石前辈……”萧无锋沉吟一瞬,说道:“实乃性情中人。”
“切!别说的那么好听,老子就是单纯地打不过他。”
两人稍微聊了一会儿,萧无锋能明显感觉到石破天的热络,全都是看在李至的面子。
很显然,他可不是因为单纯的打不过李至,才会变得好说话。
李至跟石破天打招呼的方式也非常特别,像是早就算准了石破天会撕碎推荐信,所以在信中提前预留了一道剑意。
石破天能以自身体魄硬接李至的剑意,即便这道剑意本身并不是以杀伐为目的,也足以看得出来,老铁匠石破天的身份并不简单。
结合孙宁远的态度,对石破天的称呼,再加上石破天言出法随的儒道手段,不难推测出来,石破天肯定与书院有着很深的关系。
如此人物居然窝在此地打铁,其中多半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萧无锋脑海里闪过白衣女子湖面散步,以及小白龙跟随嬉戏的画面。
这时,石破天指尖轻弹茶杯,说道:“闲话就到此为止,还是说说你来此的目的吧。”
萧无锋颔首,“晚辈到此就是想要求取一件趁手的剑。”
瞥了一眼萧无锋的右手虎口,石破天说道:“你手上的老茧已经开始脱落了,虎口处的皮肤泛起嫩嫩的婴儿粉,想必平日里练剑很是勤快吧。”
“还行。”萧无锋浅笑。
“老子讨厌这种假惺惺的谦虚,少跟我眼前来这套。”
石破天浓眉上扬,铜铃大的双眼炯炯有神,凝视萧无锋的双目。
“其实我很好奇你和李至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现在你不用说,等你真正拿到我打造的兵器,你再告诉我吧。”
萧无锋疑惑道:“前辈邀请我进来喝茶,难道不需要我谈谈自己需要定制怎样的剑?”
“想得倒是很美。”石破天翻起白眼,“老子的规矩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就算是李至也一样。”
放下手里的茶杯,萧无锋道:“前辈还请明说。”
“老夫的规矩很简单!”
石破天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你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握住手中的兵刃。”
“第二,老夫打造的兵器都不是凡品,你若是想要拥有其一,必须自己亲自参与最后的几道工序。”
“满足上述两点,我打造的兵刃你免费带走。”
萧无锋道:“前辈试探出我已经凝练剑罡,所以就能确定我满足了第一点?”
“嗯?!”石破天挑动眉梢,“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萧无锋注意到老前辈的眼神很是古怪,仿佛这件事情就是天经地义,他应该知道的。
呃……萧无锋摊开双手,“还请您老帮忙解惑。”
石破天解释道:“能够知晓自己为何握住兵刃的,一般来说,最佳捷径就是保家卫国,军士很容易在惨烈的战场厮杀中领悟强劲的信念,这样的人即便不凝聚剑罡、刀罡也已经提前达到了这一步。”
“除此之外,无论你是天下六脉的正统修者,还是旁门左道的邪魔,都需要遵循一个基本原则。”
“凝气化罡之人,必然知晓自己为何持有兵刃。”
萧无锋皱眉,“军士的特别在于保家卫国的信念,来源于群体的感染,还有内心与血脉的激昂,所以才是捷径吗?”
“倒也并非如此,”石破天摇头,“但你肯定在近期领悟了自己为何拔剑,想要持剑做些什么,不然你是绝对不可能领悟凝气化罡的,总会差那么一点意思。”
略作停顿,他继续说道:“剑罡与剑气,最大的区别就是凝聚度,但是剑气修至大圆满,进无可进,却还是有人无法化气为罡,这类人的身体已然不缺半点,但是心灵深处却缺少了信念。”
“这种东西吧,很玄妙,所以有些天才哪怕他天赋极佳,根骨堪比天生神圣,也可能一生一世无法更进一步,达到剑术的第三层次。”
“只有彻底理解了自己的信念,剑气才会被那有一点灵光吸引,从而汇聚起来,化作更为锋锐的剑罡。”
萧无锋:(⊙_⊙)?!
卧槽!!!熟练度面板或许远比我想的还要可怕。
正常的修者想要让剑术达到凝聚剑罡的层次,很容易卡在心理关卡。
我却是先通过熟练度面板强行凝聚了剑罡,然后在斩杀了萧怜雪后才真正明悟了我为何拔剑。
此刻,萧无锋面色古怪无比,如星点般的双眸瞪得老大。
难怪萧怜雪面对我,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不是他太弱,不是唐家的药人之术不给力,而是剑罡这玩意层次更高。
难怪师尊见到我掌握剑罡,压根就没有多做检查,就直接让我通过了剑宗选拔。
虽然他当时比较忙碌,没有细问,但是……
那可是二品巅峰的剑修,单以杀伐之力可排入世间绝巅的那一小撮人啊,他都看走眼了!
纯粹是因为这种事情超乎常理!!!
“李至这家伙练剑练傻了,怎么连这种事情都不告诉你?”石破天摇了摇头。
萧无锋轻咳两声,没有接茬。
石破天继续道:“你在最近才凝聚了剑罡,所以无法很好的掌控,每用一次佩剑都会受到损伤,所以才专门跑来找我的吧?”
“是的。”萧无锋点头。
视线扫过萧无锋的右手虎口,石破天心底暗道:白瞎了这么刻苦的好苗子,李至真不是个玩意。
左手摊平,石破天说道:“把你的佩剑拿出来。”
变装后,为了避免无尘戒暴露,萧无锋将之用链子穿起来,贴着皮肤挂在胸前。
萧无锋轻点脑袋,左手抚按心口,只见微光闪过,冷香剑凭空浮现。
石破天拔剑出鞘,仔细打量剑身,沉吟数息,说道:
“这把剑的材料倒是不错,可惜,制作他的人是个蠢材,瞎鸡儿添加工序,把天赐的宝材愣是给祸祸了。”
“说,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萧无锋实话实话道:“金玉阁买的。”
“难怪……”石破天鼻孔吹气,“那个老夯货的徒子徒孙就这副德行,财大气粗惯了,压根无法精准发挥每一件宝材的全部潜力。”
听着石破天详解冷香剑的制作方法错在何处,萧无锋明白他的大概意思:
万年玄冰打造的冷香剑,本该被打造成一柄足以承受任何种类剑罡的极品兵刃,但是,冷香剑现在只能算是一把上品利刃,无法长时间承载剑罡的加持。
解决办法有两种。
第一,萧无锋若是能尽快将剑罡的掌控程度练到大成。
第二,就很粗暴,直接换更好的剑。
但这很显然是来不及了。
七天后,他就要参加天选考核,必须要有一把趁手合用的好剑。
石破天咧嘴轻笑,“你既然来我这里,那就说明你无法尽快掌握剑罡,但你偏偏急需一柄好剑,所以只能直接更换了。”
“晚辈惭愧。”萧无锋抱拳。
“无妨,”石破天抬手,“要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剑罡大成,那才有鬼呢。”
“不是这个,”萧无锋汗颜,“只是有点心疼多花出去的钱。”
愣神一瞬,石破天微不可查地颔首,“诶,这就对了嘛,君子爱财何错之有?”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把剑不算白买。”
“我手头上有一柄火陨烈阳金打造的剑胚,其性极阳。”
“你这把剑真性极寒,两者若能成功融合,必将诞生出一柄绝世好剑。”
“只是,对你的要求可能有些高。”
萧无锋抬手抱拳,笑容自信,“没事,只要是剑术相关,晚辈并……”
“你忘记我先前所言了?”石破天微笑摇头,“在我这里想要拿走合用的兵器,你必须亲自参与最后两道工序。”
“可以。”萧无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话别说太满,收好你的东西,跟我出来吧。”石破天起身。
萧无锋点了点头,把冷香剑收入无尘戒。
吱呀~~~~
屋门外开,石破天走出去,拿起放在门边的长柄重锤。
萧无锋紧随其后,出了门口,他才发现周围异常安静,全然没有最开始的吵闹。
怎么个事儿?!
视线快速扫描周围,他却没有看见孙宁远、敖霸、慧福、岳珊四人。
冠军侯金刑之也没有呆在湖心居门口。
“烦人的苍蝇已经被赶走了,”石破天以肩扛锤,递出一个眼色,“刑之办事果然值得放心。”
随后,萧无锋进入湖心居后院。
与其说是后院,不如说是几个简陋的凉棚和几棵华盖般的大树,围起来的一小块区域。
露天的打铁台,比人还高的熔炉,就放在正中心的沙地上。
旁边不远就有一口直径数丈的清池。
神奇的是,没有走过分割前院后院的两棵歪脖子树前,萧无锋听不到半点声响。
当他的前脚踏下,此起彼伏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当啷~当啷~当啷~
小凉棚下,金刑之一手握着铁匠钳,一手握着铁匠锤,坐在小马扎上,快速捶打着闪烁亮银色光芒的枪头。
他埋头做事,全神贯注,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后院来人。
“刑之,干得漂亮啊。”石破天主动开口。
金刑之抬头,眼神中透着几许无奈。
“口头上的表扬毫无意义,不如来点实际的。”
石破天故作没有听懂,岔开话题,说道:“怎么收拾那几个小子的?”
“我只是和他们讲了这的规矩,”金刑之摇头,“听到需要自己参与后几道工序,还有我在此已经打了三个多月的铁,都没修好心仪的兵刃,他们就知难而退了。”
“切!老子就知道,都是一帮没有恒心的垃圾。”
石破天咧了咧嘴,抛下重锤,拍了拍萧无锋的肩膀,“来,这家伙从现在起也在这里打铁。”
石破天继续说道:“你俩要一起呆一段时间,可以先认识一下。”
萧无锋道:“睚眦。”
瞅着萧无锋脸上的面具,金刑之剑眉轻扬,口吻平淡:“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略作停顿,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至于你是谁,我不是很感兴趣。”
“你小子的傲气就不能收敛点?”石破天瞪了一眼金刑之。
金刑之道:“这段日子劳烦石伯了,最多再有两日,我的如龙枪就修好了,所以没有必要认识一个藏头漏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