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眼前果然是片花海,花影重重,飘逸着淡淡清香。我素来知道人间的景象好,却未想到,此生还能再看见那么漂亮的地方。
昂起头,天边飞着一只燕子风筝,这风筝……我转身道:“梨落,是你……”
梨落的身影竟消失不见了,我正要去寻她,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近,一转身,看到的竟是那张冰冷的面具,彼时他手中握着风筝线,一袭白衣的站在我眼前,目光深情款款,芝兰玉树,仙风道骨……
我心情沉重的昂起头,看那天边的燕子,他给我这些,是想帮我实现做一只燕子的愿望么?
他缓缓走近我,将东西递给了我,我看着那根绳子,呆了少顷才接过,风吹着燕子飞入九霄,我扯了两圈绳子,将风筝放的高些,“飞的高些,飞的高些才能不被世俗所困,飞的高些,才能走的远些。”
他垂首,五指紧握成拳的站在我身后,忽然一阵风吹过,差些将绳子从我手中带走,是他及时伸出了手,握在了我的手腕上,替我拽回了手中的线轮。
浅浅梨花香弥漫在我的鼻息,我不敢回头去看他,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这样一直平静下去。
他徐徐收回了手,我昂头,眼前婆娑朦胧,看着那飞上九天的燕子,牵强的扯了扯唇角。“你知道么,以前,也有人陪我放过风筝,他放的风筝最高,最好,我总喜欢缠着他陪我玩,他那时候,总是宠着我……”话说至此,我忽然顿住了,他的目光深邃了些,看着我不言语。我释然一笑:“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往事如烟,散去的就让它散去吧,何苦再去留念。
风筝越飞越高,我一直松着风筝线,总觉得它飞的不够远,索性直接将风筝线给扯断了。
他微是惊讶,我却笑道:“飞吧飞吧,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寻你想要寻的人。”
这个三界如此之大,总会有你想要去的地方。
风筝离开了视线,我还呆呆的看着天,倏然间,一片冰凉砸在了我眉心,我伸手摸了摸,“雨……”
这人间的雨,来的也太快了吧。
思索之间他已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了我的身上,揽住我的肩膀大步跑向了林子深处。
不知是哪一路的雨神在降雨,降的也太匆忙了些。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了树叶上,他这般护着我,替我挡去了所有的风雨,这种感觉,让人依赖。
我们终于在大雨倾盆前寻到了一间茅草屋,他踹开了门,拂袖挡去了灰尘。我终于可以停了下来,挣脱开了他的手,缓了两口气,回首去看外面的天,这样快就乌云密布了,雨落在芭蕉叶上,溅起盏盏雨花。
他的衣袍已经被雨水给打湿了,而我方才一直披着他的袍子,这才幸免于难。
“你的衣裳已经湿了……”我连忙取下肩头的外袍,想要这般原物奉还,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妥当,转身寻了块空地,用仙法变出一堆火,“你且等一等,我弄湿了你的衣裳,现在我先将袍子给烤干了再还给你,你披上,这样就不会冷了。”
他站在原地,目光晦深莫测的瞧着我的影子,我认真的给他烘干袍子上的雨水,叠好之后才起身递给他,“袍子我已经将它给弄干了,你快穿上……”
霎时间一道天雷劈下,惊的我胸口遽然一疼,他上前一步在那瞬息紧抱住了我,我闭上眼睛本能的也往他怀中躲了躲,直到接下来那几道天雷全部劈完,我才惴惴不安的回了神,惊慌的挣出了他的怀抱,可目光却是无意的瞧见了他手臂上的划伤,我也是顿时明白了那蛇辛草从何而来……
我咽了口口水,将袍子放进了他的怀中,装作平静的离开,走到火堆旁坐下。
他拿过袍子静了片刻,穿好了衣袍才来我身边坐下。我从火堆中拾起一根柴火,抱住自己的身子喃喃道:“看这天,一时半会也晴不了了,既然走不了,我们便在此处说说话吧。”不过,想到他说话不便,我又改口道:“算了,你说话不方便,我们换别的,你会下棋么?”
他轻点头。
我提起衣裙绕到他对面坐下,施法在地上画一个棋盘,“老规矩,实心的圈圈代表黑子,空心的是白子,谁赢了,就奖励谁三天不用抄佛……”我戛然顿住,拧眉晃了晃脑袋,差些又说错了,“奖励这项,就算了吧,我棋艺不好,我们,随意下下打发时间便好。”
他阖目。
我先他而行,他跟着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实心的圈,我继续聚精会神的同他下,可是他,似乎是一直在让着我,下了许久,他的棋子总是消失,而棋盘上已经大部分是我的棋子了。
虽然这样下着根本没有意思,可我好像又寻到了当年在菩提殿的那种感觉……
“谁输了,可是要在脸上画圈圈的。”
他淡淡勾唇,走的阵法,依然不着边际。
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趋势,我同他一盘棋还没下完,便觉得身子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没承受的住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携着暖意的手在我脸颊轻轻摩挲着,染了梨花香的衣裳披在了我身上,指腹顺便替我撩开了额角的碎发……
来人间已有数日。
这数日间,我静下了心,逼自己不去想旁的事情,心伤也好了些许。而他,也一直默默的守在我身畔。以前,都是我苦苦去向老天爷求,现在我想自私一些……
“尊上又来看梨花了,尊上若是喜欢,小仙就折上几只回客栈中养着。”
我别过目光,低声道:“不用了,我不喜欢梨花。”
“尊上……”梨落似有话要同我说,可目光扫见了远处缓缓行过来的人,又慌着欠身一礼:“神君大人。”
是他来了。
我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与梨落道:“你先退下吧。”
梨落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是。”
我亦是缓步朝着他走去,低眸扫到他手背上的伤,那日是日前出门去看热闹的时候,玩杂耍的人一不小心使鞭子失了手,他彼时想也没想便用自己的手去挡。
“你的伤可还痛了?我这里还有些对皮外伤有用的药,送给你。”我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瓷瓶,放进了他的手中。他捏着那只小瓷瓶,仔细打量了阵。
“以前我也总是弄伤自己,久而久之,旁人便送了我不少创伤药,我也养成了将伤药随身带着的习惯。”
风吹走梨花,花瓣落进了我的掌心,我闭上眼睛,深叹了口气。
“不会说话,心中应该会藏很多事情吧。既然你不会说话,那我便说给你听。”
他捞住了我的手,目光有些动容,我别过头挣脱开他的手,平静的捋了捋袖子道:“我以前的时候,酷爱一盏睡莲,我养了它数千年,可它都没有开过一次花,后来甚至有了病态。我师父说,是我太约束它了,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它渴望的,是小溪水流,无忧无虑,却不是束缚。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我深叹了口气,续道:“我将它送去了人间,不再悉心照顾着它,事到如今,我都没有去看过它一眼,我不晓得它过的好不好。但,我却明白了什么叫做求之不得,既然求不得,那便唯有放手。”
身后只余下他沉重的呼吸声,我回身看向他,“你也要记得,有些事,求不得,有些人,也留不住。”
他抬起清澈如水的眸子,对上我的眼睛。
“神尊大人。”大公主从路那头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看我的目光。
我恍然回神,“何事?”
她道:“方才本县的知府府上递了请帖过来,说是要宴请我们。”
“人间的官?我们与他素不相识,宴请我们做什么?”
大公主想了想,解释道:“或许是因为这几日我们在城外施粥,被那些人给盯上了吧。本君查过,那个知府是个贪财好色又胆小无能的鼠辈,本君原本是想将这件事给推辞了的,可我们在人间,未免会有些不大方便,与凡人知府有了纠葛,怕是不大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去看他究竟摆的什么鸿门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毕竟,我们现在是在人间,凡事都要随着凡间的规矩来。
大公主拱手道:“神尊英明,不知神尊大人意下如何?”
我思索道:“你说的对,这里是人间,我们还是不要随意招惹了他才好,索性只是赴个宴,咱们在宴上小心提防便好。”
身边的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摇了摇头。我启唇淡淡道:“你若是不放心,大可跟着一起去。”
他抿了抿薄唇,颔首一点头。
人间的这位知府姓刘,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生平最爱银两,即便是在此荒年也能保自己每日都是山珍海味。而他还有一个爱好,便是好色,身为知府虽然没有强抢民女的胆子,但是宅子里可藏了不少青楼烟花女子,偌大一个知府的府上,差不多有以前的半个宁王府如此大。
寻常百姓得知府如此器重,必也会倍加感恩戴德,可堂堂一个知府突然召见,我总感觉此事同我们想的不大一样,他也并非是真如请帖上所说,只为了替全城的百姓感谢我们,倒像是,别有所求。
大约他同我想的差不多,所以才机会不放心我自己前去,执意要跟在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