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了我一整日,守了我一整日,我能瞧见他眼底的伤悲,但我,却不能揭下他的面具,我们俩的今后,都注定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天渐晚,我趴在烛台前看一本经书,这些经书我都已经翻阅了千百遍,心乱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无聊的时候,也拿出来看看,但看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彻底悟出其中的道理。
也罢,谁让我此生的悟性,也就只能这么高了呢。
我合上书册,准备吹灯休息来着,可便在此时,一道青光从我眼前闪过,这光,是他么?
我披上了外袍,提起灵力朝着那道光芒指引的地方追去。
那光在一片荒芜之地消失不见,我拂开了半人高荒草,这四下灵力涌动的厉害,可表面又是风平浪静,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难道,是障眼法?
我凝起掌心术法,拂袖便破了障眼法。赤光凝成的结界中,他一袭白衣染血,面上依旧带着那张冰冷的面具,一双深邃的眸子内寒如冰霜,斩荒剑从他手中飞出,几只狼妖彼时已经化成了人形,斩荒剑刺破了狼妖的胳膊,可狼妖却只是后退了半步,肩上的伤口瞬间痊愈,龇牙咧嘴的朝着他扑了过去,他看起来已经体力不支,一不小心便被狼妖打伤在地。
看那狼妖的身手,他们恐怕今日已经下定了心要置他于死地。狼妖成群扑向他,我立刻幻化出了璇玑扇,遽然的红光挡住了几只狼妖,璇玑扇凝起的结界将狼妖逼退了数步。我飞身过去,收回璇玑扇,扇子在手中化为一柄神剑,我旋身提剑朝着狼妖劈了过去,这一劈,当即便打死了一只狼妖,余下的那三只更是愤怒了,张开血盆大口便冲着我咬过来。
我提剑欲要朝它直接下手,抬掌劈在了一只小狼的头上,剑气砍断了余下两只狼妖的胳膊,只消片刻间,狼妖的身体便化成了黑雾散去。
解决了狼妖,我回身看他,目光落在他袖间的血迹上,我拧了拧眉头,抬步走近他,方想与他说话,余光便瞥见了他身后的狼妖又重新复活站了起来。
我的心一瞬提了起来,大步上前去抱住他,旋身便替他挡住了那一掌。
背上遽然一痛,一口血猛然涌了上来,弄脏了他的白衣。
“莲……”
“我能受的住,你不必担心我,你只是小小神君,打不过这些狼妖的。你记住,天塌下来,有我这个神尊帮你顶着,你不用做些什么。”
就这样怕他开口说话么,还是怕知道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会心痛?
我撑其不备推开了他,转身折扇点在了狼妖的眉心,余下那几只被打死的狼妖竟在一瞬间全部活了起来。怪不得连他都打不过这些狼妖,他们的身后有万妖石的力量,死一次便会再重生一次。
我展开璇玑扇,瞬间便将几只狼妖又一次杀死,但无数次的死与复活甚是耗费我的体力,我握着折扇,看着那几只死而复活的狼妖,摸了摸冰凉的心口,深呼了一口气。他大步迈过来,以自己的身躯挡在了我面前,我见狼妖要朝这边扑过来,将璇玑扇揣进了他的怀中推开他,抬袖在他身畔凝出了个隐身诀,“你已经身受重伤了,就不要管我了。”
灵力袭起了我肩头长发,我踮脚飞身,红绸缎从袖中抛出,既然杀不死,我就只有用绑的了。
绸缎将四只狼妖紧紧捆住,狼妖们拼尽全力想挣脱,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我。
正当我想要一举收拾掉他们的时候,忽然背后袭来一阵灵力,将我从半空中打了下去,我摔在了地上,无力的呕了口鲜血,未给我反应的时间,来者便提剑朝我的心口处逼来。我以为我这下真的要彻底完蛋了,但令我想不到的是,有人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握住了剑刃。
一片红衣纹墨云的衣角落入了我的视线,我颓累的倒在了地上,红衣人扬袖便将执剑者甩了出去。
“主上!”
“放肆,本座只让你追杀那个人,谁允你动她了,嗯?”
墨衣使者惶恐道:“主上,她是天上神尊,若不是她,天界的战神也不会跑,她几次三番阻拦主上报仇,理应该死!”
红衣男人伸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咬牙道出了几个字:“给本座记住,你若是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主上,主上饶命。”
看着这主仆俩的一唱一和,我嗤笑出声,他闻声赶忙大步来扶我,将我拢进了怀中,施法就要给我疗伤,但掌心落在我心口的时候,他却是猛地一顿,“莲华,你的心。”
“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么,我与他反目为仇,我没了心,大约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为何要这样做。”
我靠在他的怀中艰难道:“独孤尧,这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好戏么,怎么问起我了。”
“你对他还是余情未了。”他眼神犀利了起来,“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你为何还要护着他!”
我闭上眼睛,冷笑道:“现在如你所愿了。”
“你还是这样执着,若他真心爱你,又怎会不相信你。莲华,是你太傻了,是你一直以来都爱错人了。”
“若换做是你,你会相信我么?”
“莲华,你我有几十万年的交情,你又怎会不知,我至今也没有忘记你。”
“独孤尧,你只是得不到罢了,等你得到之后,你就会对我弃之若敝,独孤尧,你眼中,只有权利。”
他皱紧眉头问道:“我在你心中,难道就是这般冷血无情么?”
我笑,“独孤尧,天下与我,若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他的神情愈发凝重,抱着我久久未言个结果。我沉沉咳出声,“若是他,他会选择我。这便是,为何我明知我们之间没有结果,却还执着于他的原因。你只会选择天下,你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舍弃天下。”
“不。”他厉声打断道:“天下与你,我都要。”
我无奈,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身,“凡人尚且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你堂堂魔尊,又怎会不知呢。魔尊的救命之恩,莲华无以为报,更深夜重,魔尊还是回去吧。”我捂住肩头的伤,步伐踉跄的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去。
他的冰冷声从背后传来:“莲华,总有一日,天下与你,我都会得到!”
我笑着摇了摇头,“但愿……”
艰难的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我确认他已经离开后才挥袖将那人给放了出来。
他扶住了我的身子,敛眉要问,我却先他一步开口:“我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在我身边,你只能是水族的神君,方才的事情,你只当做没听见没看见便好。”
他握在我手臂上的那只手,陡然一紧。
旧伤本就未痊愈,加上狼妖的这一击,我在人间便更不能久留了。
大公主办事效率倒是极快,人间这里恰逢帝师经过此地,当朝皇帝虽然昏庸,可是帝师却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帝师途径此处见知府大人如此鱼肉百姓,当即便将那知府大人给办了。粥棚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我回到客栈后就一直身体不适,按理说本不该如此,只怪我如今的这副身体,只是靠着师父的半身修为才得以维系生命,当日在天界元神受到了重创,如今修为已经不抵平日了,连受这一点点的小伤都快承受不住了。
他日日悉心照料着我,给我买我喜欢的糕点,采草药来替我遮盖住药汤中的苦味,甚至还在私下中给我煎药熬药,就差没有亲自端到我的面前喂我喝了。
他替我做的这些,我都知道,也都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如今我却只能当做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般装聋作哑,无非是让自己心中好受些。
云宫中师父传来了书信,命我即刻回天宫养伤,我提笔写了封回信,请仙鹤送上了九重天。
我身受重伤的消息,也是师父从大公主的口中得知,我原本也没有想到,这么快我就要走了。人间这种种,终归都是惊鸿一瞥。
夜中,我站在稀疏的树影下,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扑面的冷风。
倏然肩上一沉,地上出现了另一抹影子,那影子身影欣长,玉冠高束,风入广袖间提起一件披风搭在了我的肩上。
“明日,我就要回九重天了,你我就需在此别过了。”
他紧紧握着我的肩膀,我垂眸,浅浅一笑道:“或许,我们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师父说,等给我找到合适的心之后,就带我回佛界,远离红尘是非。其实,所谓的远离红尘,只不过是麻痹自己的一种说法罢了。我,曾念了一个人千千万万年,可惜,到头来不还是落的这般下场。如今的我,只是在靠着他人的修为勉强续命罢了,我这一生,到头来只有一个愿望。”
我转过身,看着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道:“我希望,没有我的日子里,他一个人会过的很好。”
大手抬起,指腹搭在我的脸廓上,我伤怀地勾起唇角,“你如此像他,却又,如此不像他。”
不再看他的眼睛,我背过身去,昂头看着黑夜中那轮明月,“重锦,你看今夜的月色,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