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后当知道他在我身畔陪了整整一夜,外面雷雨大起,他在山洞内升起了一堆火,将墨色外袍披在了我身上,自己则倚在我身畔小憩。身下是用干草铺成的床铺,不远处还放着一只芭蕉叶,叶子里隐约还有水迹。
我撑着身子欲要起来,可无意中却惊动了身畔的男子,他醒了过来,睁开清澈的眼睛伸手扶了我一把,沉声道:“醒了?”
我嗓中有些生痛,一开口便是哑的:“嗯,这是哪儿?”
他道:“这是山崖下的山洞,说来也奇怪,你我竟还有命活着。”眸光对上我的眼睛,“你先在此处休息,我给你弄点水。”
“重锦。”我唤住他,抓住他的手腕,他低眸,看向我抓着他的那只手,我扯了扯唇角:“我听见了外面有雨声,别出去,等雨停了再出去。”
“你都已经昏迷了一夜,发了一夜的高烧,糊里糊涂的,我给你寻点水过来,你喝罢会好受些。”
“不……别留我一个人,这山洞有些黑。”我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许是这个理由尤为合适,他缓了缓,问道:“你怕黑。”
我装作弱小的点了点头,他沉默良久,道:“我不走,你在此处等着我,我去把柴火燃得旺些。”
“好。”我听话的坐在原地,等着他把干树枝添进火中,火苗越烧越旺,我搂着自己的腿道:“重锦,你为何要随我一起跳下来?”
“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是想救你。”
“你会武功。”
“会,我爹当年是将军,教了我一些。”
“重锦?”
“嗯。”他不厌其烦的同我说着话,我勾起唇角,脸皮极厚道:“你是担心我,所以才跳下来的对不对。”
“……”
“重锦,把你肩膀借我靠一靠。”我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瞧着他,他与我四目相对,僵了一阵才往我身边挪了挪,我欲将头靠在他肩上时他却道:“男女……”
我接过他的话,“授受不亲对不对,你放心,我又不做什么。”
“我只是怕坏了你的名节。”
我毫不介意的靠在了他肩上,“你说你在梦中见过我,梦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慢半拍,道:“红衣,像是九天神女,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你有没有梦见自己是朵梨花?”
“……你嗓子不痛了?”他当头给我泼了瓢冷水,我打了个喷嚏,这具凡人身躯太不顶用了,动不动就是浑身不自在。
他倏然问道:“你说的故人,是子梨对不对?”
我揉着眉心道:“你怎么知道?”
“你都已经唤了他一夜了,他去了何地,你……若喜欢他,为何不与他长久相守。”
我低低道:“喜欢一个人是要两情相悦的,我喜欢他,但他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
他半晌才道:“他移情别恋了么?”
我道:“比这个还要严重点。”
“娶了别的姑娘,将你给抛弃了?”
我摇头,“还要严重。”
他不解,“那他,是个负心人,不值得你这样惦念。”
“是个负心人不假,不过他既没有移情别恋也没有娶了别人,而是忘记我了。”我靠在他的肩上,嗅着他衣袖上的淡淡梨花香,望着洞内的天,“他后来生了场大病,忘记了一切,连我也忘记了。我爹就不允我再和他接触了,他被家人带去了他乡,什么都没留给我。”
“你很想念他?”
“嗯,我追逐他的脚步,走遍大江南北,我想就算他不记得我是谁,我也要留在他的身边好好保护他。”
他闻言,唇角竟有了丝笑意,“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去保护他。”
我扭了扭手腕,“现在也许是弱女子,其实我本来不弱的……重锦,你教我武功吧。”
“你的身子不适合学武。”
我坚持道:“哪有,我幼时方丈还说我有慧根来着。”
“有慧根不代表你能练武,刀剑无眼,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留在深闺中学琴棋书画为好。”
他不教我我便死缠烂打,后来他终归还是妥协了,“等出去了,我再教你。”
雨过天晴,洞外的空气格外香甜,我提起衣裙,站在池塘边看他插鱼,自己没事干觉得无聊,便脱去了鞋袜,光着脚丫子在小池塘中的石头上蹦来蹦去,旋起裙琚,青丝飞舞,我从池塘边开始,跳的越来越远,他见此景,边烤着鱼便看我免得掉进小池子里。
在皇宫的十八年里我循规蹈矩,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好好放肆过,揽起裙琚,我跳累了便挽起袖子坐在石头上,将双脚放进了水中,无忧无虑的晃着。
鱼香徐徐漫入鼻息,我昂头看天,天象上看起来最近是不会再下雨了,但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出也出不去,也只能在原地等着救兵了,浮儿手中有令牌可调动影卫,最多三日便会有人寻到我们,不过也好,这样过罢三日,就当是同老天爷偷个闲。
脚上晃着水,我余光无意扫见了脚背上有条黑色的东西,身躯柔软无骨轻轻蠕动着,是蛇!
“啊,有蛇。”我吓得立时绷紧了身子不敢乱动,他运功飞身而来,拎小鸡一般将我拎了回去,我双脚落地便往他怀中躲,吓得浑身出冷汗,他这样被我抱着尚还全身僵硬,大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了拍我的背,“小莲,没事,别怕。”
一条鱼烤好,他把得最好的那一块挑给了我,我拿着鱼却有些不知所措了,对着鱼干坐了许久,他终是忍不住的开了口,“怎么不吃?”
我皱着眉头道:“我……不会挑鱼刺……”
他踟蹰,拿过我手中的鱼,替我一根根挑着鱼刺,晶莹的指甲拔出肉中刺,我坐在他身畔安静的等着他,待他将鱼刺都给拔完了后才听他沉沉道:“这里条件不够,只能先凑合着吃,你若是觉得不合口,便忍一忍。”
“嗯,好。”我欢喜的拿回鱼,咬了一口,回味道:“还不错啊,你以前经常自己烤东西吃么?”
他整理衣衫道:“没,这是第一次。”
我诧异:“第一次?那你怎么第一次便能烤的如此好?”
他想了想,道:“许是,悟的。”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重锦还真是子梨转世无疑了,当年子梨的悟性也是极好了,同一篇佛经,我花半日来悟,他便只需要一个时辰便够了,我混到如今也只是个上神之首,而子梨都已经做上战神了,我耗费万年做的事情,他这些年随随便便便解决了。
“你也尝一尝。”我将鱼递到他面前,他红着脸道:“不用了,我吃过了。”
我挑眉道:“鱼尾有什么好吃的,况且这是你烤的,你都没有尝一尝自己的手艺如何。”
“小莲,男女……”
“你吃这一半,我吃这一半。”我在鱼身上画了条楚河汉界,他尚还在犹豫,我挑眉含笑命令道:“张嘴。”
“嗯?”
趁着他还在皱眉头,我捏了大块鱼肉塞进他的嘴中,他眉头越皱越紧,我抬袖遮唇笑出声。
晚间的时候山洞外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捧着芭蕉叶在山洞外接了些雨水,送进洞内时他正端坐着用一根烧焦的炭木以地为纸,提笔写着某一段诗句,我唏嘘道:“听说用无根水泡茶最好,可惜我们现在没有茶只有水。”目光落下,地上的诗句成行,我找个地方将芭蕉叶放好,拾起洞中的枯叶,亦是在他身畔坐下,捡了个木棍子在枯叶上绘着花草鸟兽。
一笔凤羽成,他见我画的专心,便凑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我道:“凤凰。”
“凤凰怎会是墨色的?”
“……说不准是黑凰。”黑凰这个种类我的确看过,当年独孤尧的坐骑便是只墨色凤凰。
他拾起地上另一枚叶子,打量道:“梨花清雅,绘的很好。”
我提笔道:“那是,我的画在天……家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啊对了,我还认识个写字特别好的兄长,每次作画都会请他去题字。”
“你,有多少个兄长。”
“一个,加上小王爷两个。”
他问道:“那我呢?”
我顿了顿,补充道:“两个半。”
他眉头陡然一紧,“为何只当我是半个兄长?”
我收了笔,一副凤凰图便已经大成,我浅浅道:“我习惯唤你重锦,你可习惯我唤你二哥?”
他怔住,我拍了拍袖子起身,笑道:“我可以在心里当你是二哥就够了。”
洞外暮色沉重,他的声音从耳后轻飘飘的漫过来:“被困在这里已经是第二日了,你怕不怕,出不去了?”
我摇头,“我们,总会出去的。”
他续问道:“他们为何要刺杀你?”缓了缓,道:“我看他们的身手,不像是普通人,像是特意训练的杀手。”
慕容家的杀手向来不太好对付,也许是慕容云幻以为我只是个弱女子,所以就派了几名武功不高的杀手前来,一则是为了摆脱嫌疑,二则是他们扮成土匪更像些,饶是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她的授意而为。
“我爹,有万贯家财,是我的后母,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大抵是害怕我爹将家财都给传给了我,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要我性命。”
“你没有兄弟?”
我道:“没有,我娘只生下了我一个女儿,我爹妻妾虽多,可没有一人怀上我爹的孩子,我娘死后我爹就遣散了家中诸多妻妾,这个后娘,也是因为容貌酷似我娘所以才得我爹的宠爱。”
他听罢,眼眸里的光黯然,“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那你呢?”
“我再坐会儿。”
“我陪你。”
他见我俯身在他身边坐下,不再多说,拾了跟干草在手里编东西。我托腮看着干草在他指尖穿梭,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眼皮子沉重的拉拢下来,不等他手里的东西成型,我便身子一倒,差些摔下,他及时接住了我,对着我犹豫了甚久,扶着我的身子在身边躺下,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几度想要落下给我整理青丝,可都忍住了。
他现在还不敢接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