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重锦在书房内作一幅画,我在他旁边看书快看的睡着了,他怕我着凉便唤醒我,要我去屏风后给他寻一副绢帛画,我在屏风后的书堆子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唯一一副画卷,正想拿出去给他来着,但谁知我刚直起身便听见了轻缓的脚步声,那股子仙气渐渐逼近,我不用猜便晓得是谁了。
彼时她正低头红着脸,手中捧着一壶茶水,施施然的走上前来,但不等她靠近,重锦便道:“就放桌子上吧。”
她顿了一顿,转而听话的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上,但放下茶水后她并未打算离开,而是兀自倒了杯茶,款款的给重锦送了过来,我站在屏风后,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了她的一双满含爱意的眼眸。茶端到重锦手旁,她浅声柔柔道:“王爷。”
重锦顿住手上的动作,面色不改看了眼那名唤作红簌的丫鬟,冰冷启唇道:“何事?”
红簌低头,声音婉转道:“红簌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若非是王爷,红簌怕是……”
“不必谢本王,本王只是顺便罢了。”
女子的脸更红了,呈上茶给他,“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王爷留红簌在王府,红簌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王爷。”
笔墨沾染了墨水,重锦淡然道:“管家难道没告诉你,本王的身边无须丫鬟伺候么。”
“红簌知道,只是红簌想要报恩,即便是留在王爷身边做个丫鬟,也心甘情愿。”说话时,一双明亮的眸子恍若两池清澈泉水,重锦未曾搭理她,她便自导自演了一场腿软要倒的戏,而重锦当然是极自然的配合着她,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茶水溅出一两滴,滴落在画上。
姑娘正要欢喜:“王爷……”
重锦放下毛笔,脸色阴沉的难看,“退下。”
茶水毁了他的画,他自是不高兴,方才那一扶,倒不是因为什么怜香惜玉,我想,重锦大抵是不想让茶水泼在一整副画上,否则连补救的法子都没有了。
红簌也缓过了神来,放下茶便一个劲的赔礼道歉:“王爷,都是奴婢不好,毁了王爷的画。”
“退下!”重锦又冷喝了声,红簌这才不甘心的缓然退出了书房。
但经此一事,我忽然便猜到了些许,子梨昔日可是被人称为三界情圣的神仙,许是不知打哪儿知道了子梨下了凡的消息,故而特意跟了上来,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我见过,可究竟是谁,我又如何想,也想不起来。
“王爷这可是处处招惹桃花债,这不,已经有朵桃花追随了上来。”我握着画卷,不疾不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重锦挑眉淡淡道:“这也算是桃花?”
“可不是,人家就差没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我走到他身畔,将画递给了他,“呐,你要的画。”
他接过画卷,顺道握住我的手往怀中一拉,薄唇贴在我的耳廓,调侃道:“有你这片桃林在,本王何须那一朵桃花?”
我抬手故意推了推他:“你什么时候变得如何伶牙俐齿了。”
他弯起唇角,从后揽着我,浅浅道:“这画,你看过没?”
我摇头,“有好戏看,还看什么画。”
他道:“你打开看看。”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半信半疑的展开画卷,画轴缓缓扫开朦胧,只见梨花重重下,一名女子的衣裙被风扫起,三千青丝落在肩上,怀里还捧着一束梨花。只此一个背影,便惊艳了尘世浮华。
“这画上人?”
“还记不记得百花节上,你我初遇。”
我默然,“这画上的背影是我?”
“我第一眼见到你,并非是在茶馆前,而是在花铺前,那时,我只见到了你的背影。”
“所以你就将我画了下来。”
他环住了我的腰,“喜欢么?”
我满心暖意纵横:“喜欢,很喜欢。”
“莲华,你喜欢就好。”
我放下画卷,转过身看他,“看在你如此诚实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计较你招惹桃花的过错了,你答应我,不许变心,更不准喜欢上别人。”
他温润启唇道:“好,我答应你。”
我欣然的握住他的掌心,“你说的,我都会相信,无论是真是假。”
他的手拂过我的眉眼,温柔一笑:“莲华,你的眼睛,真好看。”
眼睛……
自子梨出现之后,我的眼底便时常会绽放一盏红莲,师父说,我的真身是红莲,唯有动情的时候,眼底才会开出红莲,我在他的身边这样久,不知,他究竟发现了多少次。
我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眼睛,有些慌:“我的眼睛……你不怕么?”
他敲了下我的额头,“为何要怕?”
“我的眼睛,是不是很红,这等妖异征兆……”
他捧起了我的容颜,低声安慰道:“莲华,你的眼睛,让我很是喜欢。”
“嗯?”
“本王的莲华,不是妖,你眼底的莲花,每每看着,我都会觉得十分熟悉。莲华,你和梦中一样,都是让本王心动的女子。”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握着我的胳膊,轻轻道:“你过来些。”
我听话的走近他,他倏然抬指勾起了我的下颌,俯首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
——
我在王府滞留了许多日,宫中现在在大肆操办父皇寿辰的事情,没人顾忌的上我,也没人来叨扰我。我常常倚在重锦的身畔看他读书作画,为此小玉还特意将他大哥养的两只小兔子带给了我,同我一起讨论了不少种吃兔子的方法,但最后被重锦出手给救了下来,这才打消了花玉要红烧兔腿的冲动。
那位红簌被安排去了后院,但还是时常隔三差五的来重锦身边晃悠晃悠,给重锦添杯茶,倒个水的,甚至在重锦面前上演各种英雄救美的戏码,奈何重锦都一眼也未看。
皇宫中的刘公公传来消息,说是今日月圆,父皇宴请王公大臣来宫中赏月。但此次虽名为赏月,但实际上却是借机招待各国使臣,至于我这个公主和他这个宁王,自然也是缺一不可。
我与重锦接到父皇的旨意后就一并进了宫,浮儿给我准备了几件华丽些的衣裳,我看了两眼,挥了挥手命人全部撤了下去,自己寻了件极为平常衣裙穿上,又梳了个极为平常的发髻。瞧着镜中人的装扮,倒不像是公主,而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姐。
“今日陛下设宴,王公大臣皆会到场,宫中的女眷皆是盛装打扮,可公主你为何还要穿的如此简单,咱们可不能在气势上就输了慕容贵妃一筹。”
我提了只耳坠戴在耳上,颇为满意道:“我今年已经算是长大了,每年各国使臣来都在打我的主意,这口气,咱们不争也罢。”我是锦国公主,父皇的亲女儿,乃是先王后所生,身份格外尊贵。偏偏就是这尊贵的身份导致我从十三岁开始,每年上门提亲的使臣不计其数,但那时候我体弱多病,父皇亦是不想让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一一替我拒绝了,后来每逢使臣出使锦国的时候,我便要大病一场,便是因为这病,才令我多年幸免于难,没被父皇一狠心就嫁出去和亲了。
“说来也是,听说今年来的使臣还挺多,九州三十六国,至今已经来了十三位使臣,咱们锦国国君寿辰,还有不少国家的使臣姗姗来迟。公主往年接见使臣都在称病,今年第一次露面,是不宜穿的太引人注目了。”浮儿将一枚簪子插进我的发间,我放下手中珠花,闲来无事把玩着手上的链子,安静之余忽听见了一声哀鸣,我提起了心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浮儿思纣道:“听说笙国送来了一只神鸟,那神鸟是别人用法力困在了此处,进了皇宫后就日日哀鸣,声音凄惨。”
是毕方鸟。
哀鸣声阵阵,这是毕方鸟求救的声音,可惜他的同伴只出现在人间仙山中,锦国虽有灵力滋养,能保住他暂且不死,但它这样被囚禁在牢笼中,就算等一辈子也等不到同伴来救自己。
“父皇这次命人来传了话,要我势必也要过去,左右是你们应酬,干我这个小女子什么事。”我捋了捋广袖,一袭白衣出尘,与他今日的墨衣莫名的相配。
“今日为何穿的如此简单?”他浅浅问道,我咬唇想了一会儿,道:“我这样不好么,免得招桃花,给你添麻烦。”
他明白我的意思,安慰的握住了我的手:“你这样说,本王也有些担心了,本王的莲华,如何都好看。”
他这是第一次夸我好看,我欢心道:“那看来,我下次还是不露面的好,等过几日我再让浮儿帮我扎几针,装个病,推辞下去便好。”
他忽然顿下了脚步,握住我的肩膀,面色沉重道:“本王不许你再那样做了。”
我道:“你是怕我疼?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个病秧子,疼些都已经习惯了。”
“莲华,这十几年来,你一直如此么?”
“是啊,一直如此。有些事情,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就像我已经习惯拉着你的手,留在你身边。铭记容易,忘记难。”我同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
“无须你忘记,你想要的,我给你。”
我偏头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眉开眼笑道:“我记住了你的话,我想要的,你给我。”
他宠溺的勾起唇角,亦是刮了下我的鼻梁。
赏月晚宴设在了御花园的空场子中,我和重锦慢悠悠的到场时,园中已经有不少人落座,慕容贵妃亲自命人前来献舞,为首的那名红衣姑娘正是她的表妹,这等场合要她的表妹来献舞,无非是想乘机想着能让某个使臣看上,然后娶回家去,从此也算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
“莲华公主到,宁王到。”
小右子唯一长处便嗓门好,这一声吆喝过后,原本喧哗的御花园突然安静了下来,翩翩起舞的姑娘舞的正是尽兴,闻此一声通传,不得不退至一畔俯身行礼。
“臣等见过给公主,见过宁王殿下。”
我披了一身梨花斗篷,与重锦一同给父皇行礼,父皇见我今日装扮未曾多说什么,抬袖示意我们起身,云清风淡道:“先去一旁歇着吧。”
父皇疼爱我,席位也早已准备好,便在父皇的身边。只不过重锦的席位与小王爷离得近,与我隔得甚远。
歌舞重新开始,诸位大人落座,弦乐声悠然动听,红衣女子在歌姬团簇中挥舞广袖,琉璃灯光分列两排,一路铺至莲花池子,池中有花灯闪烁,美人儿塌歌声起舞,堪堪养眼的很。
浮儿给我斟了杯酒水,小声提示到:“前三排坐着的除却了朝中重臣之外便他国的使臣了,此次各国来使都带了不少贺礼,陛下特意下旨设宴招待,便是为了体现出对各国使臣的重视,你看,送毕方鸟的那位大人是个老者,送七彩夜明珠的是为女使,那位身边站着女侍卫的男子是丹国的使臣,公主的菩提花就是他送的。”
目光看向那侧,那位司马大人先是愣了愣,后朝我温和一笑,我亦是报以一笑,浮儿补充道:“今年这使臣中多是俊俏男子,公主您不如……”
我咳了声打断道:“不如什么?”
浮儿偷笑道:“奴婢知道了,这再好的使臣也比不过咱们驸马爷。”
“咳。”我呛了口酒,脸红的教训她:“不许乱说,小心我回去收拾你。”
“不敢了。”浮儿立刻封住了嘴巴。
小王爷见我与浮儿谈笑风生,便举起酒盏道:“说什么呢,如此热闹。”
我拾起扇子遮住半张容颜,正经道:“没事,在说等回去替你好好管教浮儿。”
小王爷嘴角的笑意更深些,“管教她?你还是别废这心了,她可是只会咬人的兔子。”
浮儿寒着脸道:“对啊,单咬你。”
重锦挑眉发现了什么,道:“怪不得前日见你胳膊上有伤痕,原来,是被兔子咬了。”
“这……哈哈,这……”小王爷晃着扇子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我钦佩的抱拳道:“受教了!”
“公主……”浮儿脸红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