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的时候,我拧着眉头捂住沉重的脑袋,自己下了床步伐不稳的朝着桌旁走去,手摸到了一盏茶,昂头灌进了嗓门中。身体中的不适被压下了两分,一缕阳光穿过帘幔洒在了我的容颜上,我抬袖遮了遮刺眼的光芒。
今日的天,可真好。
我换了件雪色长裙打开门窗,扑面的浅寒掀起了我鬓角青丝,我忘记了昨日是谁怎么将我送回来的,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总不至于,也是梦游游回来的。
“神尊大人醒酒了?”独孤尧那厢捏的时辰倒是准,我皱了皱眉头,走出花廊,潇洒的捋了捋袖子,淡淡道:“一早便来寻我,你可真是有功夫。”
“哪里。”独孤尧笑的狡诈,“属下只不过是见大人清醒,所以来问候问候大人,大人昨夜,醉的可是不轻。”
他知道我昨夜喝醉了,难不成是他将我送回来的?
“人间酒水不错,本神尊贪杯,就喝的多了些。”我在树下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跟了上来,笑道:“这九月一过,就要到冬日了。本座听闻雪山那边有雪莲已经含苞待放了,原是想去凑个热闹,但本座想,你应该不怎么想出门,这不,本座索性就全部给你搬了过来,本座想这等圣境,你一定十分欢喜。”
他抬袖一挥,四周便顿时褪去凡间光华,霜雪漫天,有雪莲摇曳在眼前,含苞待放也别有一番风韵。
“你在此处设下隔世境,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么?”
“你我的法术可都比那个小仙高深的多,这隔世境可是耗费了我不少灵力,本座这样为你,你可是,有一点点的感动?”他笑的花枝乱颤,还真有种数万年前初见的感觉。我站起身,白色长裙被寒风撕扯,袖边雪莲花苞待放,我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抚着它的花瓣,灵力从我指尖游弋至花苞,一盏花徐徐绽放,芳香馥郁。
“不愧是掌管人间四时的神尊大人,能催动莲花绽放的人,天上地下,唯有你一个。”独孤尧踏雪而来,试探道:“听说,三重天有一盏水莲,那盏莲花曾是祖神所种,如今已经九万年未曾开花了。”
水莲,我抬袖扫过雪莲,雪莲恢复含苞待放的样子,“那东西是祖神昔日所留,你要它做什么,更何况,本神虽是莲花成神,但对祖神之物,也无能为力,祖神之力并非是你想得到便能得到的,本神尊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手上施法,隔世境术法消散,眼前之景又变成了王府,他弯起了唇角,“越是不能得到的东西,本座越是感兴趣。”
我不再搭理他,拂袖先行离去。
但方出了院子,我便感应到有一股灵力弥漫在身前,我悄然运功查了查,眼前这园子里的确被人下了灵力,而觅着灵力寻过去,尽头正是重锦的房间。有人在对重锦施法?我大步寻了上去,走近重锦的房间时,我并未直接闯进去,而是抬起扇子,轻轻推开了半掩的窗子,窗子之内,红衣女子扶着重锦慢慢躺在床上,手里灵力融进他的灵台,十指纤纤抚在他的容颜上,俯身靠在他的胸膛前,闭上眼睛。
又是她,我暗暗握紧了折扇,她的手顺着重锦的容颜缓缓抚至胸前衣襟,微微用力,欲要替重锦宽衣解带……
真是放肆……
我当然不会让她如了愿,一道灵力弹过去,击在了她的胸膛处,她慌张后退了两三步。心有不甘的转过身,化作一道浅黄色光泽飞上了九天。
我跟着飞身上去,落在了一片云霭上,她一袭神女装扮颇有威严道:“你是谁,胆敢在本神面前施法。”
我现在是凡人,身上的仙气被这具凡人驱壳给遮的干净,她认不出我也是情理之中。我掂着璇玑扇反问道:“我倒是想问,你是何人,为何敢对重锦下手。”
“吾乃九天之神,尔等小妖,竟敢管本神的事情。”
“小妖?”我戏谑道:“你施法对一个凡人做不该做的事情,也能理直气壮的自称为神?”
她立于我对面的云朵上,拂袖义正言辞道:“你坏了本神的事情,本神也断然不会饶了你,你若是现在求饶,本神或许会给你一个好死法,让你自己选一个痛快点的。”
“口气倒是不小。”我哭笑不得道:“天规上早有规定,神仙在人间不可乱了人间法度,你屡屡犯规,我就只好,替你主人好好教训你,免得下次你再敢为非作歹。”
不及她施法,我扬起璇玑扇便朝着她扇了过去,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从云头上摔了下去,她见状抬起掌心凝出了一把神剑,提剑便要上来刺我心脉,我旋扇挡住了她的剑刃,状指并拢点在她的眉心,灵力封住了她的法力,她的剑在手中化作花瓣散去,我拂袖挥开她,凝声道:“这次是给你的教训,下次若是再敢心生歪念,我便让你永世留在凡间,尝一尝做凡人的滋味。”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她惶然看着自己那只空空如也的手,想要施法,可奈何法术已经无用,她现在与一个普通人并无两样。
我掌心生出法术,送了她回人间,而我则独自一人去了他房中,挥袖解开了他身上的法咒。他还在睡着,我小心翼翼的给他遮好了被子,看着他的容颜愣了少顷,伸手想要去触摸他的眉眼,可终归是没有勇气下去手……
凉风袭得帘幔轻舞,我握着璇玑扇转身离去,悄无声息的厢房内弥漫着檀香之味,夹杂着少许的梨花香……
皇宫中传来父皇的旨意,命我即刻回宫,我不晓得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父皇才会如此着急传唤我,只是在路上听刘公公说,此事是关乎丹国的,丹国,司马公子……
我进宫后正好撞见了司马公子,彼时他正站在父皇的身侧,恭敬启唇道:“此事若成,我皇愿意用十座城池做聘礼,从此之后丹国与锦国,永结百世之好。”
十座城池,百世之好,我倏然心头有种不好的感觉,父皇站在御花园中,刘公公上前通传道:“陛下,公主到了。”
父皇神色深沉的转过身,我前去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父皇淡淡道:“免礼。”
“见过莲华公主。”司马公子温润有礼道,我颔首同他点了点头,续问道:“不知父皇传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正好你们都在,朕,也就直说了。莲华,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朕打算,用三千将士,另外加一千婢女送你出嫁。”
“出嫁?”我心头咯噔一下,追问道:“父皇要将女儿嫁给谁?”
司马公子道:“公主殿下,此次在下前来,便是奉了吾皇的命令,前来同锦国提亲,陛下已经答应了下来,迎亲的日子,就在下月初八。”
我一时心慌意乱,苦笑不得,“父皇的意思,是要将女儿嫁去丹国和亲?”
“并非和亲,只是联姻罢了,丹国皇帝与你年纪相仿,你嫁过去便是皇后,莲华,你年岁不小了,朕希望能给你找个好人家。”
“父皇不是说过,不会让儿臣也沦落到和亲的地步么,父皇不是说,儿臣体弱多病,不会要儿臣离家的么?”
“莲华,朕已经同司马大人商议好,嫁去丹国,丹皇会倾尽一切给你治病,决不让你受一丝委屈。”父皇决绝的转过身,负袖郑重道:“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当然舍不得你,可朕要为你的未来着想。”
“到底是为了女儿着想,还是为了锦国着想,仅仅十座城池,你便将女儿拱手送给了别的国家,爹,你好狠的心。”
“莲华……”
我强忍着眼角的泪水,回身便要走,父皇低怒道:“站住!”
我顿住步伐,父皇冷声道:“此事朕已经同司马公子说定,十日后,丹国的迎亲队伍便会抵达锦国,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莲华,你不是平常女子,你是一国公主,即便是和亲,你也得去。”
“好啊,那你就用女儿的尸体前去同丹国交代吧!”
“你!”
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与父皇顶嘴了,但这一次,我也想做个孝顺的女儿,可要我嫁给丹国皇帝,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又开始流连酒肆,这一次,喝的更醉了。没人再陪我说话,只留下我一个人睹物伤怀,后来还是酒肆中的老板娘唤醒了我,我踉踉跄跄的回到了王府,不知是酒意拢上了头还是泪水模糊了眼角,我看人不那么清楚了,朦朦胧胧摸到了他的门前,想要去同他说上一说,可又没有勇气开口。
我东倒西歪的坐到了他的门前,双臂搂住了自己的肩膀,瑟瑟冷风拂过耳畔,格外凄冷。
父皇要我嫁给丹国,假若没有重锦,这会是最好的选择,可现在我有了重锦,我不想再离开他,更不想嫁给别人。这一世,我本就是为了他才会下凡的,难道,真的如司命星君所说,这一切都是天意么,不,即便是天意,我也要逆天改命,我不会去和亲,也不能去。
不知在他门前这样坐了多久,耳畔倏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我晓得是他,头晕眼花的站起身,一眼不吭便抱住了他的身子,一开口,声音却是哽咽的。“你还不愿意理我么,你知不知道,父皇要我去和亲,去丹国和亲。我不想嫁给别人,你带我走,好不好?”
他的身子是僵的,任凭我这样抱着,一言不发。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抹在他衣襟上,埋在他的怀中轻哭道:“重锦,我真的不想嫁……”
良久,他才抬袖握住了我的肩头,低沉着嗓音道:“莲华……我不能带你走,你父皇说的对,和亲,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泪眼朦胧的昂头看他,苦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故意疏远我,和红簌那般亲密,其实是早就知道我要去和亲,也早就知道,我不会答应去和亲,对不对?”
“莲华……”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么,难道我在你的眼中,在你的心里,当真是一点点位置都不曾有么?”莫名有些恼怒,可我本是来找他寻个安慰的……
“我想过,可便是想过,才只有放手,莲华,我未必是你的良人。”
我心痛的松开了搂在他腰间的那双手,“呵,果真如独孤尧说的那般,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我走了,你根本不会有那么半分的不舍,重锦,一直以来,我都在追随你的步伐,并非是我追不上,而是,你一直都在将我往外推,你从来都没有试着接纳我,你只会将我拒之千里!”
“莲华!”他握紧我的肩膀,眼底生起了悲恸与怜悯,我拂袖挣脱开了他的手,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绝望道:“好,既然你这样想让我走,我就随了你的心愿,我会离开,会走的远远的,让你一辈子也瞧不见,一辈子也寻不到!”
做神仙能做到我这个地步,也堪称是失败的很。做神仙的那段岁月,我甚至连大喜大悲的权利都没有,可做凡人,痛一些,好歹可以哭出来,也可以说出来。
我哭着跑回了厢房,浮儿想要安慰我,可奈何也无从下口,只好在一旁默默的守着我。
我怪他,怪他明明知道我要去和亲,却故意要疏远我。怪他如此就轻易放弃了,甚至连个机会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