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的极早,初雪之日,我撑着油纸伞站在雪地中,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浮儿和小花玉在雪地中堆雪人,纵然我也想去,可重锦看我看的紧,不允我私自出去玩雪,就连出门都要经过他同意,不过,这里的雪比以前在皇宫时的雪,好看多了。
他踏雪缓然而来,提起臂弯处的大氅披在了我的身上,接过我手里的油纸伞,抬袖将我揽进了怀中,柔柔问一句:“冷不冷?”
我道:“不冷,这里的雪,可真好看。”
他撑着伞环着我的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啊。”我一口答应了下来,自从冬天来了,我的病便愈发严重了,总是咳嗽咳的厉害,好在有重锦在我的身边,每日督着我吃药,这才令我的身子好了些。不过也因此他不许我私自出门,怕是冷风吹着我,让我的病更严重了。
今日下了冬日的第一场大雪,雪势虽大,可街头上依旧有前来卖东西的百姓们,我与他行至一家包子铺前,欣然问他:“你可还记得,花灯节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这里看的烟火。”
“记得。”他替我拂去了发上的飘雪,浅浅道:“饿了么,要不要吃些东西。”
我垂袖拉住了他的手,央着他撒娇道:“要。”
他唇角笑意柔柔,同卖包子的老板道:“来两个包子。”
“好嘞。”
老板笑吟吟的将两个包子递给了我,我分了他一个,自己捧了一个,包子是刚出炉的,落在手心格外炙热,我沉吟了声:“好烫。”
他撑伞负手道:“烫?我给你吹一吹。”
我道:“不用啦,一会儿就凉了。”感觉包子不那么热之后我才敢怯怯的咬了口,滋味,还同上次的一样,我将包子凑到他面前:“你也尝尝。”
他含笑咬了口,细细品尝道:“还不错。”
“这样的天,最适合吃热乎乎的东西了。”
他意味深长的问道:“那,你现在,可还冷了?”
“不冷。”
他捞过我微暖的掌心,敷在他的胸口,“这样呢?”
原来,让他问的冷不冷,竟然是这个意思。
我目光真挚的看着他,“冷不冷,该问问你,你心头的冰可是已经融化了?”
“有王妃暖着,纵是千年寒冰,也该化了。”
“那,我以后还要加把劲了,等你什么时候,心热乎了,就换你来暖着我。”
他蓦然收紧我的腰,将我撞进他的怀中,低眸看我,似笑非笑道:“夫人放心,从此之后,为夫愿意与你互相取暖,再不会冻着夫人了。”
我执起他的手,认真道:“等来年梨花开,我们要一起去看梨花啊,龙岩寺外的梨花最是好看。”
“好,我们一起去。”
若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这一瞬,该有多好。子梨,你可还记得,离开菩提殿的时候,你说,要以三千梨花为聘,等我嫁给你……
雪停时小王爷亲自来了宁王府找重锦商议要事,我本是该在自己的房间中抄写佛经来着,可忽然发觉自己的簪子好像掉在了外面,我顺着长廊走至重锦的房外,却无意听见了小王爷提及到战场的事情。
“随军的刘德忽然叛变了,父王手下十万精兵都被困在了落英山,前方刚刚传来战报,这一战死伤惨重,陛下已经命人派兵前去支援。另外,本王发现朝廷派过去的粮草都被慕容老狐狸给私下想方法给截住了,可惜,现在还没有证据。”
“慕容丞相素来和花伯父不合,本王记得,刘德似乎之前和张家有所关系。”
小王爷道:“正是,刘德原本是张家的副将,后来投靠了我父王,父王见他做事稳妥,便将他留在了身边,两年来从未露出任何马脚,此次叛变,只怕是早有预谋。”
“朝廷已经派兵支援,花伯父久战沙场,必能熬过此一劫。”
“说的也是,父王在驰骋沙场数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但愿上苍保佑,能让父王平安渡过。”
小王爷不常在我们面前提沙场的事情,此次花王爷遭难,不知,到底是凶是吉。
花玉还不知晓这件事情,过了春节,就是春日科举的日子了,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贺文的身上,其实这样倒也好,趁着还可以天真烂漫的时候多见见这世间的美好,多体会一番这世间的真情。
雪停了,我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秋千上,闭上眼睛,秋千轻轻的荡着,和煦的日光洒在我的脸上,无比温柔。我荡着秋千,晃着晃着,忽然感觉到秋千上猛地多了一道力,我惶然睁开眼睛,扭头见是他便立刻安下心来,秋千摇着,携走一片飞雪,“重锦,我还想再高些。”
阳光透过云层温柔洒下来,我看着那晴朗的天,有些感慨道:“雪过天晴的日子,可真美。”
“听浮儿说,你来找过我?”
我点头道:“是啊,可是不凑巧你在房中与大哥说话,我就没去打扰你。”
“找我有何事,莫不是夫人想念本王了?”
秋千的力度渐减,摇过去的时候,他倏然张臂将我拢进了怀中,梨花香徜徉在鼻头,我想了想道:“唔,那就算是我想你了吧。”
“何谓就算是?”
我枕在他的怀中浅浅道:“我的簪子是不是被你捡走了?”
“嗯。”
我摊开掌心:“还给我,送我的东西你就不能再收回了。”
“好,我不收回。”他的气息缭绕在我的脖颈,复续道:“夫人可还有别什么东西朝本王讨要的么?”
“别的?”
“比如,这个。”
他抬袖提起了一只耳坠,明月梨花的样式,正是我丢的那只,我接过耳坠,“果然在你这儿。”
“既然知道在本王这,为何不找本王要?”
“我、我不好意思。”我握住耳坠,侧过容颜问他,“不过,说起来你为何要私藏我的耳坠这样久?”
他沉笑道:“起初只是想寻个时间还给你,后来,本王突然发现,用这个睹物思人也不错。”
“睹物思人……”我羞窘的缩了缩脑袋,“油嘴滑舌。”
“本王送你的手链可还在?”他浅浅问道,我攥着秋千绳故意道:“那日我要联姻之前就扔掉了。”
“扔掉了?”他的脸蓦然沉下,摆足了生气的样子,“本王送你的东西,你就这样将它给扔掉了?”
“你都将我给扔掉了,还不允我扔一条链子?”
“你!”他语塞,许是心虚了没有话可说了,只好道:“罢了,明日本王再多给你买几条,往后,你先怜惜些扔。”
“你现在,都肯这样宠着我了?”我瞧着他,春风缱倦扫过我二人的青丝,他挑眉道:“莲华,本王不打算再将你还回去了,你,已是本王的人,本王会对你好,宠着你,本王甘之如饴。”
我呆呆看了他一阵,这般温情的他,怕才是他原本的真面目,我忽然昂头,冰凉的唇碰到他的唇,缠绵悱恻。
他亦是抱紧了我的身子,唇上的柔软辗转流连。
重锦,你这样好,我忽然,想和你天长地久了,可重锦,你我在一起的这些时光里,每一日都是我同上天偷来的,这种时日让人贪念,让人中毒至深不可自拔,我真怕有一日会忽然离你而去……
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临近年下,龙岩寺一连设下了三场法会,我央着重锦也去凑了个热闹,山上香火正盛,有和尚敲着木鱼念经的声音穿进耳畔,两侧明黄色的法旗迎风飞舞,屋檐下的铜铃声阵阵,红砖绿瓦格外庄重肃穆。
“老衲不知公主与宁王驾到,有失远迎,两位殿下,请。”
龙岩寺的大师与我们乃是旧相识,寺内上香的香客众多,我为了不招摇过市惊动了百姓便没有带随从,事先也未告知任何人,我那佛尊师父可是说过,万佛面前,众生平等,凡人上香拜佛,需要的是一颗真心。
“施主,请。”小和尚将香递给了我和重锦,我执起香,俯身跪下,闭上眼睛诚心三拜,“愿父皇身体康健,愿重锦岁岁长乐,弟子莲华,诚心祷告佛祖大人,只求一片丹心,不曾付诸东流。”
起身将香亲自插进了佛祖神像前的香炉里,合十双手,默默念了遍阿弥陀佛。
重锦亦是将香插进了香炉中,执起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禅房中备下了粗茶,还请两位施主去禅房休息。”
我同方丈大师回了个礼道:“莲华知道了,莲华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拜佛,寺庙清静,想四处走走,便不劳烦方丈了,方丈大师,您暂且去忙吧。”
方丈大师慈眉善目道:“阿弥陀佛,佛门容纳佛门之人,施主天生便是佛门中的一份子,此地,亦是施主的根。天冷风寒,禅房中有暖炉,施主若是累了,可去禅房中稍作休息。”
“多谢方丈大师招待。”重锦扶着我的肩膀,闻言细语:“本王会好好照顾莲华的,大师不必担心。”
“阿弥陀佛,那老衲就先行告辞了。”
方丈领着一众小弥勒先行离开,我见方丈走了,拉着重锦的手便释然深呼了口气道:“我记得后山有红薯,这个时节我们去挖一些,回来烤着吃好不好。”
他抿唇淡笑:“都依你。”
关于龙岩寺后山有红薯的这件事,我也是在六年前的某一日才知道的,彼时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干净,我一边扒出了两只红薯,一边偷着玩雪,等着红薯到手,我的一双手也冻得大片青紫。
重锦心疼的揉着我的掌心,不忍责备道:“如此不听话,下次本王便不带你出来了。”
“别,我很听话的。”鞋子踩进白雪皑皑,我扶着他的胳膊缓缓前行,倏然脚下一个打滑,我身子一个趔趄差些倒下,他及时扶住了我的身子,稳住了我的步伐,我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还要往前走的时候忽觉得身子一轻,他竟将我腾空抱起。
“重锦。”我不解,他抱着我的身子,嘴角上扬道:“看来夫人近来吃的不错,比以前重了些。”
“那,你放我下来。”
“夫人重了些,是好事,夫人放心,本王还抱得动你。”他一袭墨衣走在漫天白雪中,倒似一副精致的水墨画,我也不再挣扎,索性这样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怀中的温暖。
“这山上的雪还那么厚,你这样抱着我,难道不怕脚滑摔倒么?”
他轻笑一阵,道:“夫人以为,本王会像夫人一样鲁莽么,山上的路滑,你还是老老实实地靠在本王的怀里才好。”
“重锦,明年,我就十九了,你有没有想过,何时去寻父皇提亲?”我靠在他的怀中,小心的试探道。
“等来年春日,本王就去找陛下提亲,王妃,这可满意了?”
我点头脸红道:“满意满意,我只是怕某位王爷后悔了,我这个年龄,是该成婚了……”
我一心想着与他天长地久,可司命的命格上我们只有半日姻缘,不管结局如何,我总想着要去拼一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