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如梦初醒,拔腿便跑时忽然顿了顿身影,昂头瞧着我,有种要哭鼻子的冲动,须臾后大抵是想明白了,撒脚丫子便去搬救兵。
身上仙元消耗太多,我有些头晕的感觉,依稀记得很久之前洛子枫命老神官给我讲法的时候,便曾提过神仙在危难之时可逼出本体仙元暂用,但仙元这个东西太过珍贵了,虽是法力无穷,能阻挡天塌地陷,但神仙若没了仙元便会沉睡,届时同死没有什么区别了。仙元的强弱和本体有着直接关系,修炼有成的大神仙体中仙元亦是浩瀚,如我这般不爱修炼的,仙元也是少的可怜。
时至今日,我方后悔自己前半生那六万年没有好好修炼,若不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巨蛇并未打算放过我,见我体力不支的模样果断趁虚而入,蛇身绕着结界一圈复一圈,死死困住了我,周身仙泽被浑浊的妖气侵蚀,我闭眸默念着几段咒语,妄图再顶些时辰,只要良宵来了,我便可功成身退了。巨蛇嘶嘶吐着蛇信子,遽然张嘴,银刃便从舌尖飞来,直逼我的身躯。我换了只手凝起灵力,侧身躲闪,可惜动作慢了一步,银刃从我的血肉中生涩穿过,触及骨髓,痛至心扉。
我撑不下去了,灵台浑浊的厉害,眼眸模糊时只见足下白花遍野,浩浩如月。巨蛇朝着我张大血口,腾身飞起,竟想将我一口吞下。我虚弱的昂头看它,紧咬牙关,想我堂堂龙神,竟然会死在一条蛇的口中也忒没面子了些!
那无底深渊朝我渐渐逼近,我蹙眉不敢再同它纠缠,握紧双手,卯足了力气起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九天之上惊雷阵阵,银光洒在湖面上,赫然触目。我旋身化出了原形,视线也渐高了不少,躯体撑破了结界,定定瞧着那条九尾蛇,扬尾巴扫在了它逼过来的大嘴上,巨蛇被此一尾巴扫得差些倒下,不过它似乎脾气很犟,认定了今日要来给我点颜色瞧瞧,即便是晓得我是龙,也不甘心退缩分毫。
巨蛇恼了,龇牙咧嘴的恐吓我,裹起妖气便与我撕斗在了一处,獠牙咬住了我的龙肩膀,目光凶戾。我原本便受了伤,变出了龙身也只能保得性命无虞,它紧咬着我不放,显是恨足了我。我昂头长啸了声,几度有心要一爪子将它拍死的冲动,可当我正要动爪子的时候,忽有一道灵力自远处扫了过来,击在了巨蛇的七寸处,巨蛇眯了眯眼睛,痛苦的张开嘴,也恰好松开了我的肩膀。
我没再想旁的,以为是小玄搬来救兵了,便想趁机咬死那条九尾蛇以报伤我胳膊的仇。但不及我腾起身子追它,倒倏然发现自己不晓得在何时已经恢复了人形,没有龙体支撑,已飘飘然的从那半空中坠了下去。
“哎?”我一时脑袋抽筋,还没分清楚是何原因,神思恍然间只瞥见有道玄色身影踏一缕烁烁白月光飞身前来,广袖玄袍,英姿赫赫。单手提着染血的神剑,眉心紧蹙,凤眸流光溢彩。
腰身被他揽入了怀中,缕缕紫鳞花香味漫进鼻息,我怔怔看着这咫尺之遥的容颜,眉眼似画,玉容精致,生平这六万年来,我约莫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俊俏的皮囊,往日里远远瞧着便觉好看,如今离近些瞧,更好看……
彼时玄衣神尊拧眉揽住我坠下的身躯,拂袖在水面召了片水泽落于其上,大手替我捂住肩上的伤口,又探了眼我脖颈处的伤口,沉沉道:“受伤了?”
我诚实的点了点头,瞧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肩上破损的衣物被他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眉头拧的更紧些:“怎伤的如此重?”
“嗯?”我闻言亦是朝着自己的肩膀处瞧去,臂上衣物已被血染得不成模样,血深处隐约还能瞧见皑皑白骨的痕迹。“啊,你说这个啊,方才与那九尾蛇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刺伤的。”
他脸色蓦地沉重,广袖落入水面,水泽涌动翻滚着银花盏盏,指腹搭在我的眉间,瞧着我的眼神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有一搭没一搭道:“不晓得疼么,你只是个丫头,本座原以为,你会哭出来……”
关于这个问题,我低头深思了片刻,摇头坚定道:“你许是不明白,这几万年以来,我早已熟悉了这种生活,疼得久了,便也感受不到痛了。”我幼时也因着少了一根骨头痛得哭出来过,那时候洛子枫便会任我在他怀中抽泣,拍着我的后背温柔安慰道:“绾儿,是为兄不好,没保护好你。”
洛子枫素来是个风云神仙,平日都是板着一张脸同我说话,可每次见我旧伤复发,便会换上一副性子,才像个正常些的兄长。
这些年来,我也开始坚信洛子枫的那句天命。既是天命,自己怎样做都是无法逆转的,倒不如让自己活得开怀些。
他看着我的眼神柔了下来,指腹搭在我眉心的感觉很舒适,抬掌凝起灵力,敷在我的伤口处。我感觉到了痛意,闭上眼睛往他怀中深埋了些许,云里雾里听他缓缓道了句:“痛的久了果真便不痛了么?”
我不知道他在问谁,但我明白他定然不是在问我……
水泽深处凝起了两堵水墙,将他与我隔绝在水中央,皓月当空,两盏星辰忽明忽灭,他衣襟内夹杂着浅浅紫鳞花的香味,伤口在他的灵力下愈合,而我也因着太过疲倦昏睡在他怀中。灵台尚有意识时,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抱在怀中,撂在了铺满繁花的软塌上,凉风徐徐吹在脸上,有些舒爽。
梦境内海棠花一望无际,我在那花海中默然立着,昔日少年吹笛引花的场面随风逝去,唯独留下这一片灼灼映目,如火如荼的海棠花海。
手握紧一只冰凉的掌心,我有些痴傻的喃喃道:“你是谁?是谁?”
男人含着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嗯?”
眼前繁花开的旺盛,我穿过树树花叶,想要寻到那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要去哪儿?不是说要我等你的么,六万年了……”
头顶的声音有些飘飘渺渺:“……六万年?”
胸口处有些疼,我呻吟道:“别走了,好不好?”
手的主人身子微微一颤,再未说话。
梦境中的海棠花我看了六万年,这六万年里,我见过很多神仙,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也许便如楚嫣所说,那着实是场梦,一场遥不可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