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睡了半日后，我收到了楚嫣那丫头的书信，信上约我在人间常去的那家茶铺子见面。我得知楚嫣已经来人间的事情后顿时精神抖擞，随手召了片祥云踩上去便直奔那地方。
楚嫣在茶楼中候着我，见我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立即起了身，隔着人群冲着我招手。“绾儿，过来。”
我挤过人群，终于行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久别重逢，格外激动：“你老爹愿意放你出来了？”
提及老爹这两个字眼，她眸中的光微微黯下，我自知说错了话，赶忙改口道：“啊对，是那只老龙……”
楚嫣深叹一口气：“他怎会不允我来人间，只是，我出宫的时候被一些事情给耽搁了……洛水的二皇子前去宫中提亲了……”
我一口茶差些呛住：“你，你难不成要成亲了？”
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良久后才开口道：“是去向三公主提亲的……但，与二皇子见面的人，是我。”
“什、什么？”我握住帕子擦嘴角。她自嘲的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虽是东海龙王的女儿，可我却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我娘身份低微，龙宫里的大小神仙都瞧不起她。我娘走的早，东海龙王将我养在水宫，已是对我的恩赐。旁人，都不晓得龙宫有个六公主，当然，也不会向我提亲。”失魂落魄的摸着手边茶盏，“昨日洛水二皇子去提亲，三公主她却正巧离宫。龙王很是看中二皇子，在意这门亲事，就让我先代替三公主去见那二皇子。晚宴过后，他来寻我，说，喜欢我……但我却深知自己配不上他……他是龙，我只是条鱼……”
我见她这个模样，心里也不大忍心，捞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我道：“龙又如何，鱼又如何。你不该这样想，或许他喜欢你，是不会在乎你的身份究竟是谁。”
“绾儿，我想，变成龙。”她看我的眼神里，满是乞求，我与她相识了六万年，这是她第一次求我。
手上一抖，茶盏从手中跌落在案上，茶渍染湿了衣袖。我慌慌张张的收拾着，心里惴惴不安，她不该有这种想法的，鲤鱼跃龙门，谈何容易。
“小六儿……这些年，你都是这样熬过来了。为何，如今忽然有了这种想法。”我心不在焉的躲开她灼热目光，摸着手边泛着凉意的茶盏。
她嘴角有了笑意，那笑色很柔，千百年来，我从未见她笑的如此深情过。她低下头，轻轻道：“绾儿，你知不知道，鱼的记忆，只有七百年，七百年一个轮回，距上个七百年，还有三年……”
我心尖酸了一阵，浅浅问她：“你想要变成龙，是为了他？”
六百年前，小六儿思凡了，在人间看上了一个书生，与那书生缠绵了三年之后，被她老爹给无情的拎回了龙宫，因着有她哥哥这个前车之鉴，小六儿楚嫣没敢再生是非，龙王将她关了七年，七年后她再去人间，竟发现当年的书生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她寻到了他的坟，泣不成声，书生的母亲告诉她，当年她走了之后，书生便郁郁而终了，郎中说，是思念成疾，才会伤了心脉。
楚嫣闯了冥界，求黑白无常让她瞧一眼生死薄，纵然是转世，她也要追随他。冥界虽说自十几万年之前就和东海不大来往，但黑白无常还是没忍心拒绝了她，替她查了凡世间的轮回，却任他们如何查找，都寻不到他的名字。
这世上有两种人不入轮回，一种大恶，死后判了魂飞魄散，阴阳册上除名，一种则是他们的魂魄，本就不是凡尘之人，可能是历劫的妖孽，也可能是转世的神君。
此事过后，楚嫣再未对男女之事上过半分心，七百年，算了算时日，是快到了。
“鱼的记忆，唯有短短七百年，可龙若是想记住一个人，便可将他刻在心中七生七世。绾儿，你可知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便认了出来，这世间，除了他，没有人的眼神，会那样熟悉……”
“洛水的二皇子，难道便是当年的书生么？”其实这个答案我原本便该猜到，洛水的二皇子，是个神仙，当年那书生在人间的时候，行医治病，徒有妙手回春的一手本事，也算得上是普渡众生。
“我认得出来，他就是阿煦。”她眼里有了欢喜，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梧桐叶道：“绾儿，我想，只要我变成了龙之后，就可以与他长相厮守了吧。”
长相厮守，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
我与她在茶楼中滞留了足有两个多时辰，晚霞初上那会子，我与她走在萧瑟的大街上，她心神不在此处，大抵是在想那个皇子的事情吧。
“我见你在信上说，你与一神尊在一处，是他收留了你。可你们非亲非故，我总觉得他收留你，有些奇怪。”
我随手取下了铺子上挂着的一枚剑穗，脑海中不觉便浮现出当日我被蛇妖所困，他提剑前去救我的那一幕，玄裳清华，墨发如绸，手握一柄神剑的英姿，同我看过的那些美男图不相上下。
“许是觉得我可怜吧，他与我皆是神仙，我有难的时候他收留，亦是出于同僚之谊。”剑穗上镶嵌着水玉，看着倒也合眼，我从袖子中取出一丁碎银子撂下，转身问楚嫣：“你看，好不好看。”
楚嫣看了片刻，问道：“送人么？”
我点了点头，她见状已猜到了两分，叹道：“绾兮，你是瀛洲的储君，不可太过任性了。那神仙收留了你，你，莫要拖累人家才好，九泽帝君掌管九泽生灵，乃是水族一脉的帝君。若他知道，你逃婚了，怕是最后不但瀛洲脱不了干系，你身边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牵连？”她一语点破了我，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逃婚出来，洛子枫必然是将这个消息给封锁了，旁人不大有可能知道，何况，九泽神宫与瀛洲神宫相隔千里，离婚期还有三百年，我该是还可以安稳些时日。
楚嫣道：“绾儿，你当真，就那样不想嫁给帝君么？”
嫁给九泽帝君，我脑中浑然：“我不知道……”也许是为了自由，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心。
楚嫣沉声道：“绾儿，你还在等，对不对？”
“等……”我迈着慢步，喃喃重复了一句。
夜色渐渐升起，楚嫣陪我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我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先带楚嫣回府中歇息，倒是半途中，无意撞见了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