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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开始谈论自己的事情,程晋州是场中唯二的小孩子,另一位还是程晋浩,两个人互相望望,估计都在心里念叨着类似“阴魂不散”的话语。
作为目前留在老宅的两个嫡孙,在大多数家庭,他们之间的竞争或许会持续一生,其具体时间的长短,取决于父辈的死亡速度与参与者的智力水平。
对于程晋州受到的关注,程晋浩理所当然的有所不满,但他坐的太远,只能以眼神发挥作用,期望某个时刻,程晋州会望过来,并被自己的执着吓死。
但实际上,除了第一眼以外,程晋州再没有回过头,他的的确确是在认真的听刘斌说的内容。
作为转运使,刘斌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保证国家的税源——税源与税赋征收是不同的概念,前者决定哪些人交税,后者保证这些人会交税。
任何一个国家,随着他的发展,税赋的来源一定会变来变去,有时多,有时少。而大多数的封建国家,如大夏朝这样的贵族制国家,他们的税源大多数时候都是越来越少的,因为贵族不用交税,贵族会去兼并小农,小农也有给贵族交较少的税,从而逃去国家税赋的趋势。
“这个问题,恐怕是陛下也头疼不已。”程允安说了句大实话,轻轻摇头,头枕在软椅上,一副安逸姿态。
如同古中国大部分的读书人,程允安是个有才华的读书人,但却不是个有才华的官员——当然,不管是使用何种遴选方式,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官员们的愚蠢都是必然的,他们永远面对着超过其知识体系的难题。
刘斌则很有些忧国忧民的态度,声音沉重的道:“这个问题倒也不是不能解决,只是要看下多大的决心罢了。”
“那是上面的人考虑的事情,您是一任流官,这样的事情,恐怕艰难。”说话的是程允泉,绍南城的长史,相当于绍南城的警备司令部司令。他和刘斌不算一个系统,说起话来也就随意的多。
刘斌轻轻看了程允泉一眼,道:“倒不怕您知道,我是想要在河西试行遗产平均制的。”
现在的大夏朝,是嫡长子独得爵位等政治性遗产,嫡子们分享其他财产,庶子只有很少的进项,私生子则一点都无。
程允安听着脸上一呆,道:“这是动摇根基的事情,如何使得。”
刘斌脸上似笑非笑,颇有些认真的道:“我最想要的,是均分地产,如果不仅是嫡子,而且庶子也能分到一部分地产,那么国家的税源一定会大幅度增加。”
程晋州听的脸色都变了,一众大人反而缓和了表情,在这些贵族们的眼中,地产是远不如爵位等重要的。
这或许就是时代的不同,在程晋州上学的时候,均分地产从来都是个恐怖的事情,字里行间都带着血腥与杀戮,哪怕是通过遗产的均分。其实真正让程晋州色变的正是刘斌想要通过遗产均分地产的想法,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可不止出现了一次。
最有名的,自然是汉武帝的“推恩令”:诸侯王公们不能再使用嫡长子继承制,而应当将他的财产,尤其是领土分给所有的儿子们。于是很广大的诸侯王国,经过一次次的分割,很快就会被削弱,哪怕领主们心里清楚这一点,儿子们也会逼迫老爹分领土给自己。
这是彻头彻尾的中央集权的过程,从中国历史而言,汉武帝同志,彻底的将分封制埋葬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令程晋州不高兴的地方在于,作为程家的一员,他是分封制的受益者,也将会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受益者之一,而刘斌的手段,显然会让他最安稳的生活成为泡影。
坐在长厅中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可怕的后果,原因当然不是他们的迟钝,一方面,他们的位置,还不允许他们去想的这么深远,数百年乃至千年的历史惯性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另一方面,古中国的郡国实力几乎可以用土地来计算,可是在大夏朝的贵族中,他们的实力却远不是土地这么简单。可是,刘斌所言,仍然是刺痛了程晋州脆弱的神经,两家的关系如此密切,一方出事,另一方也是免不了受其牵连。
他不由的加了一句道:“如果在绍南城均分地产,我肯定会反对的。”
“哦?”刘斌立刻将头转了过来,并不因为程晋州年少而有所反感,含笑道:“你且说一说。”
眼看着连老爹都转过脸来,程晋州心一横,权作童言无忌状道:“按照您的设计,均分土地,我父亲有十几个兄弟,如此一来,每人能从公中得到的庄子不过两三个,能补贴些家用,却让整个程家损失更多,等到我这一代,嫡孙庶孙有近百人,一个人连一个庄子都拿不到,再等到我的儿子,他或许只能分到几百亩地,那时候,他与普通的农民又有什么区别?我家的管家,手下也有几百亩地吧。”
刘斌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就是要逼贵族们动起来,你不能只算遗产,就如你程晋州,也许不到30岁,你就能成为正式的星术士,那时候,一个人得到的土地,也许就比现在的程家还多,对吧?”
程母听的高兴,抿嘴一笑道:“普通的星术士可没有这么富有,但如刘匡星术士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不用考虑土地什么的了。”
几个人纷纷赞同,程晋州不由的有些悲哀,这里所坐的,几乎就是程家二代的全部精英了,尽管刘斌提出的仅仅是个可能永远不会成功的构想,但他的态度却让程晋州看到了一种改革者的坚持——就好像学校里坚持要在操场收费,要在食堂设立浪费食物惩罚区的副校长——改革者除了耀眼的名声之外,还有无处遗尸的骸骨。
程晋州看看手上的名片,一努嘴道:“如果分土地失败了也就算了,如果成功了,才是真的可怕。”
程父“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儿子。
程晋州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自顾自的道:“这招如果太好用的话,我们的国王陛下,一定是不会光用在扩充财源上的,他会要求每个贵族将自己的爵位分给每个儿子,将手下的士兵分给每个儿子,将仓库里的装备分给每个儿子,将名下的战船与飞空艇分给每个儿子,然后他还可以要求分给女儿们,分给私生子们……”
长厅里寂静无声,只余程晋州用暗哑的声音,复述着他这些天的阅读成果:“我们的国王,历代的国王,对贵族的职权都免不了戒心,就为了嫡长子继承爵位要降一级这件事,大夏朝闹了多久?如果不是边境战争愈演愈烈,再多一百年也有可能。刘伯父想要的均分遗产,我们的国王陛下也并非没有用过,他当年就想将一个伯爵拆成3个子爵,把一个公爵拆成3个侯爵,也是反对的声音太大罢了,但如果从给予儿子们财产,而不是剥夺他们的权利开始,这条路或许会走的更顺……”
谁都没料到,仅仅是12岁的程晋州,竟然敢如此大胆的抨击国王的政策,最令人可怕的是,他还说的相当合理。
潺潺的泉水中,只有小鱼儿甩尾的声音。
刘斌猛的站了起来,力量之强,将软椅倒推出了一米有余。他伸直了胳膊,狠狠的指着程晋州道:“我要你做我的女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