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联合起来状告当地县令,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看实际案件的情况和当事人怎么处理。
而县令为了自已泄愤,将一名书生乱棍打死,这恰好是一件大事,若是状纸告到更高一级的官那里,追究下来这县令自然也不用做了。
但这县令能在这片地方为非作歹,怎么不可能与其他高官联系?诉状写了,状纸也呈上去了,可结果官官相护之下,县令选择破财免灾,这事最后也没激起哪怕一点水花。
这上面的水花虽然不大,下面的人可是炸了锅了,用钱将被状告的事情摆平后,县令开始追查这事,凡是参与进这些事的书生,都将以“结党营私”之罪逮捕。
在这件事上,参与的多是那被打死的书生同窗,能被县令这样肆无忌惮的打死,代表他本身也无权势做保,也没有家世显赫的朋友,因此,像王子服这样的大户人家只是知道一些消息,与之没有多少交集。
另外的王家两兄弟本来会算在这里面,因为他们与张鸿渐交好,其他人想劝张鸿渐帮忙,自然会跟着一起讨好他们。
但王生因画皮一事受惊不小,在家卧床不起,家中门户也禁闭,别人找上来也不招待,只有王二郎会偶尔出来一趟,但他也留了心眼,知道自家这样太反常,于是半真半假的说话,逢人就说家里招了妖怪,目前还在想办法驱邪。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里是聊斋,最多的就是怪力乱神,且隔几家人就能听到些似真非假的撞鬼之事,再加上人家的确是生病,组织状告的时候就没带上他们。
于是产生了一个神奇的结果,除了注定会被连带的张鸿渐以外,其他故事里的同为书生的主角们一个也没参与进去……哦不对,据说朱尔旦也被波及了。
貌似是有人觉得联名状告的人越多越好,就在同窗中四处拉拢,顺势带了朱尔旦,这人天生木讷,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听别人说是一番大事业,就跟着一起去了,结果一起遭了殃。
一纸诉状将县令激怒,在这里逍遥了这么些年,是第一次有人敢给他找麻烦,因此诉状之事查的很快,没几天的功夫,曾经参加状告的书生全成了通缉犯。
王二郎一看这不行啊,受牵连的书生太多,其中一个张鸿渐还是自已好友,更何况这罪名不但扣的莫须有,对张鸿渐来说更是一场无妄之灾,他从始至终都是被人拉着去干的。
张鸿渐很快就知道了被通缉之事,也知道县令绝不会放过自已,眼看官差开始一家家的抓人,他不想连累妻儿,打算连夜逃跑。
罪名只在自已身上,他这一跑,虽然会变成被通缉的逃犯,却不会波及儿子妻子,此时张鸿渐只恨自已经不住别人拉拢,听信别人好话写下那一纸状书。
但王二郎觉得这样不行,张鸿渐跟王氏兄弟交好的原因之一,是他与这对兄弟一样,都是父母早亡,但张鸿渐没有兄弟,他的儿子如今才两三岁,张鸿渐这一跑,他妻子方氏要如何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
更何况张鸿渐一跑就成逃犯了,妻子方氏就算不会被那个莫须有的罪名连累,有个逃犯丈夫,往后这母子在村子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时候,王二郎就想起城外西南山上的两位仙长,对方曾告诫过张鸿渐,说世上有些人,可以共胜,而不可以共败,现在想想,这不正好对应张鸿渐与那群状告县令的人吗?
原来仙长点拨的正是今日这一劫,只可惜张鸿渐没抓住机会。
秉着帮朋友就要帮到底的心态,王二郎看官差是先从城内开始查的,这件事情的主要组织者是那名被打死的书生的朋友,抓人也是先从他们开始,面对这个罪名,这些人又肯定不会认,绝对会先闹一场。
趁着这个时间,他让张鸿渐先待在家里,对方现在就是被吓着了,只想着逃离逮捕,王二郎让他先冷静,自已出了城,去山里找柳清缘。
他没有参与,是现在最适合出来的人,可豁然之境是柳清缘现找地方建的,没有现成的路不说,婴宁不怎么走远路也不往这里来,她其他的家人都是鬼,来了走路也留不下痕迹。
而剩下有实体的那些,小翠喜欢用狐身翻篱笆进来,压根不走门,柳清缘和照世明灯根本不用脚踏实地的走路,一个化光就能落进院子里,更加不需要走门。
多方条件下,就导致柳清缘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天,山中却没有一条能指向豁然之境的路,王二郎来的又着急,进了山里便两眼一抹黑,什么方向都找不到。
要不是有照世明灯来捞人,王二郎可能就要这样鬼打墙一样在山里转一天。
“真是多谢仙长,若没有您,我都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看见人影。”
此刻王二郎觉得照世明灯的名字真是太准确了,天知道他在森林里乱转,因为找不到方向着急上火,看见对方提着灯笼从层层树荫里走出来时,他心里有多么激动。
他发誓,再也不在心里吐槽这位仙长大白天打灯笼的行为了。
“其实你不必谢吾,吾来此也只是碰巧。”
照世明灯冲灌木中扫了一眼,这些天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山中散步,这山中有不少精怪,妖气灵气混杂之下,会影响别人的方向感,然后就容易出现鬼打墙的情况,怪不得迷路的人。
柳清缘刚来的时候,见山中有人影却又不见活人,是因为有经验的樵夫们都是走固定的几条路,不会真的往深处跑,但这不代表没有人会来。
如果遇到了迷路者,照世明灯就会出来帮一把,反正不管谁在山里迷路了,照世明灯都不会迷路。
“最近城里有个提灯引路的山神传闻,应该就是说您呢。”
对方这发如银色,面如冠玉的形象本就出色,现在提着灯笼走在深山里,倒真像是给迷失者引路的山神。
“山神?哈,当不得。吾不过是闲来无事,提灯散步罢了。不过……”
“什么?”
“在佛门之中,倒是有位被称为山神……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遮挡的乱枝杂叶减少大半,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生长错综复杂的树木,反而一处小院落,虽没有高墙砖瓦,却也显出一番潇洒风趣来。
“王公子?看来今天吾不用再闲着了。”
“仙长!”
见到自已要找的人,原本还在想象照世明灯口中的佛门与自已认知会有什么不同的王二郎顿时一个激灵,他想起自已最开始上山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如今世道不公,还请仙长救救张兄!”
……
以上,就是王二郎来山里找柳清缘的来龙去脉。由此看来,一些事情的发生节点不是柳清缘这个外来者几句话就能蝴蝶掉的,哪怕他提前点出张鸿渐未来要遭遇只是,最后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可以王生为例,剧情后半截的发展柳清缘又的确改成功了,虽然这不排除里面混了个非法穿越者导致本身节奏就有些崩的可能,但他确实是让王生避免了被自已金屋藏娇的美人来一场“掏心掏肺”的过程。
或许是发生的结点不会变,但中间过程可以操作?
“以王公子之意,希望吾和照世明灯做什么?”
“我想请两位仙长……呃……”
这一下还真给他问住了,因为之前对方展现出的能力,让他觉得对方一定有办法,便一心上山寻求帮助,可仔细想来,自已和张鸿渐甚至都没想过怎么让人帮。
“吾跟好友不受世俗束缚,不管是救人杀人,还是劫法场,或者帮你们藏人,都完全没问题,但这件事的根源并不在此。”
这件事的根源不是张鸿渐该去哪里逃难,也不是怎么帮其他被抓的书生脱罪,最根本的问题,是那个为非作歹的县令。
因为这一纸状书,本身有些才华,有往考取功名的张鸿渐被县令追究,兜兜转转逃了十几年,直到儿子长大成人才与之相认。
“刚才,吾听你说你们也有同窗被抓,有个名字有些耳熟……貌似是叫朱尔旦?初见你们的时候,吾听见有人提他。”
“是,我们的确有个同窗叫朱尔旦,不过这人是有名的傻子,平日里迟钝,跟块木头一样,那次的酒局他没去,应该是其他人提了一嘴。”
多数有名气的书生,都是因自身才学出名,有些是文章写的好,有些是作诗作的好,只有朱尔旦,是因为他的傻和呆出了名。
“朱尔旦不怎么会与人交往,他八成是被拉下水的,连累这么些人,那群家伙的为人也实在不怎么样。”
仔细想想,这群人要写状纸不自已写,一窝蜂的跑到交情不深的张鸿渐家里,除去自身才学不足外,恐怕也存了其他心思。
如果想要解决根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县令给解决……咳,他的意思是把这个家伙整下台,不是要把人咔嚓了,一方县令被罢免和被杀是两码事。
后者这种情况要是真的发生,那整件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到时候谁还管这些个书生,县令都被人杀了,这是要造反啊。
“所以呢,公子想让吾救张公子,还是让他进山中避难?”
“沙沙……”
篱笆外有东西穿过灌木的声音,照世明灯走上前,不出意外的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从里面冒出来。
院里面多了个普通人,小翠不好现身,就把着篱笆在外面听,听到县令为非作歹抓人,当事人还慌张着,她心里却有了主意。
“慈郎道长,我有个主意。”
小翠用两只前爪把着篱笆边,对着走过来的慈郎小声说道。
“不知小翠有什么主意?”
照世明灯伸手抚过狐狸的头顶,替她扫去在灌木里穿梭粘上的落叶,小翠好像很喜欢用原型在山里乱跑,柳清缘都怕这丫头一个不注意给自已带上一身苍耳。
“如果想一劳永逸,把现任县令整下台就行了,咱们可以去京城找人。”
像这样已经作威作福很久的县令,早就将这个位置上下有联系的官员都打点好了,官官相护,普通人自下往上告当然行不通,需要用更高一层的关系从上往下去处理。
说白了就是去找更大的官,你个县令很厉害是吧?行,我直接找你上头的人去。
正好啊,小翠有人脉,她为帮母亲报恩嫁到王御史家做儿媳,虽然因为花瓶一事被骂,觉得没面子赌气跑出来了,那王御史也不知道有没有拜托弹劾恢复官职。
但这些不重要,王御史虽然丢了官,但他仍在京城,这么多年经营的人脉都还在,只要让他帮忙把这里县令干的事捅出去,不但县令乌纱帽不保,王御史也能靠着这份功复职,两全其美。
“你不是不愿意回去吗?”
“我只是气他们不问缘由就骂我一顿,就算没有那五年缘分,报恩也得报全。”
小翠气的,是明明她每一次做的出格事都有缘由和令人满意的结果,就算不明白自已的做法,也该长记性先问问自已为什么要那么做,而不是上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痛骂她。
而且说实话,小翠对王御史和王夫人没什么感觉,但元丰对她确实好,是傻子的时候陪她玩乐胡闹,变聪明以后也还是很听自已的话,虽偶尔有些小打小闹,他们两个都很快解决了。
哪怕是为了元丰,小翠都得把这恩还完才是。
“其实也用不着当面说,您看这天快黑了,晚上咱们直接飞去京城,我施点法术去他梦里转一圈,把事情托梦告诉他就行了。”
离家出走的时候,小翠已经跟元丰挑明了自已狐仙的身份,她走时又是直接消失的,哪怕元丰不说自已是狐仙这件事,王御史家的人应该也意识到她的不凡,能官至御史就代表他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照世明灯将小翠的计划说给另外两人听,主要是给王二郎听的,这么点距离逃不过先天人的耳朵。
考虑到小翠不想露脸,照世明灯将小翠的名字省略,只说是京城里的狐仙。
反正世界上的狐仙那么多,这次如果不出手,张鸿渐未来还会遇到一个,说不说名字没影响。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大部分流程都由原住民完成,柳清缘和照世明灯只需要露个脸说个事,扮演一下仙人托梦。
不过去京城一事,照世明灯去就够了,柳清缘还有一件在意的事。
还不知朱尔旦的故事有没有开始,若是开始了,朋友被连累入狱,地底下那位陆判恐怕是要有所动作的,这位可不是善茬。
“吾现在送你下山,再将张公子带到这里来躲一躲,如何?”
“好好!”
王二郎连连点头,他没想到对方在京城还有人脉,京城官员跟县令一比,后者顿时啥也不是,头顶上的大人们查下来,县令直接就完蛋。
“好,就这么办吧。”
柳清缘带着人下山去张鸿渐所在的村子,照世明灯等到晚上,小翠化作人形给他指路。
这两人,一个狐仙一个先天,一个化作烟雾飘过夜空,一个化光宛若流星,很快就到京城,停在王御史家的屋顶上。
“一会儿我给他的梦境开个门,道长你想要什么样的出场?”
“你能直接控梦?”
他们要进的是别人的梦境,怎么小翠说的像是能直接干预对方做什么样梦。
“一点小障眼法而已,就是在他的梦里用幻术,这种法术我们狐仙最拿手了。”
照世明灯略微思考,他自已就能搞出场特效,用不着小翠来,但如果能做大一些的场景……果然还是黑暗道合适。
于是深夜之中,原本沉浸梦乡的王御史突然一个激灵,他发现自已来到一片漆黑的地方,除去脚下踩着的地面,这里什么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雾气缭绕,不知方向。
就眼前这个氛围,此时若是再放点绿光,来一对拿着勾魂锁的黑白无常,说他阳寿已尽,到了阴曹地府都没问题。
“这……我这是在哪?”
黑暗之中,他想起自已的身份,也记得自已应该正在床上睡觉,突遭弹劾丢了乌纱帽,儿媳小翠又不知下落,儿子元丰日日思念成疾,他已经许多天没睡个好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在一瞬间从家中床榻来到这种鬼地方?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偏偏脚下踩着的土地的感觉分外真实,还能感受到周围吹过的风,让身在其中的人都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梦境。
就在王御史开始慌张的时候,周围的风突然打起来,身后突然有一道白光照耀,他赶紧转身,看到白雾之中走出一个人影,前方有一盏灯笼晃动,仿佛在黑暗中为人引路的明灯。
“难定纷纷甲子年,千魔荡荡白阳天,苍天旨意著书命,诸子虔诚扶道颠;佛灯点亮华光现,一线生机救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