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说再叫人,但柳清缘也不能一下子把人放出来,需要找个计划,营造出一些距离和时间差,所以他本质上是不急的。
眼下的事情有两个,一个就是县令的事情,通缉令取消,目前这位县令也已经下台听候发落,等新县令到岗,这事就算彻底解决了。
另一件比较特殊,是关于照世明灯的,因为这位经常提着灯在山里转悠,遇上了不知多少波迷路的旅人、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户,现在,外面已经开始传山神有位提着灯为人引路的山神了。
他们两个都在城镇的街上出现过,“银色长发、提着灯笼的年轻人”这个特征指向性很明确,只要是见过他们的,基本都能联想到照世明灯。
如果是在其他世界,这种小传闻不用管,反正等人一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也会跟着消失。
但这里是聊斋,不但有真实的山神,还有土地公、城隍之类的,现在他们没见到,不代表以后就不会见到,照世明灯这个“山神”名号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乌龙。
得给大家讲明白,照世明灯道门先天,你可以说他像仙人,也可以将他当做一位隐士,但不能说他是山神啊,差太多了。
“该怎么说呢?”
“不如吾去街上多逛逛,百姓们看我是人,自然不会再多想。”
“照世明灯啊,看来你还不了解这里的人。”
柳清缘故作深沉,以他现在的面相,这样子还真有些严肃的氛围。
“在乡亲父老的眼中,咱们已经不算人了。”
他们两个都是白发无须的形象,在这些人的眼里,他俩已经跟“人”这个概念有些违和了,小翠跟他们站一起,对面第一时间会觉得小翠是普通人。
“那就没有好办法了。”
“但你被当做山神,相当于跟本地神仙们抢活吧?”
说起这个,柳清缘还有一件事很纳闷,来了这里这么多天,他发现西南这片山里不但没有山神和土地公,连包山的地主都没有,因此即便西南方的山没有其他方向的高,山林范围也没有其他地方大,樵夫猎户们却都喜欢来这里,只因这里无主,可以省下一份钱
明明这座城有钱人不少,周边的村子也不缺乡绅,前任县令才能从这里刮走那么多油水来打点自已的关系网。
可以说,这里除了对外没什么名声,其他的一概不缺,地主乡绅、才子权贵也得有,大部分人的观念也是土地比钱重要,有了钱就会开始买地,不管是租借给穷人务农还是留着建房,都不会是亏本买卖。
可为什么,只有西南这片山没人要?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鬼怪?”
从来到这里开始,照世明灯有事没事的就在山里散步,山中精怪可以说全见识了一遍,除去婴宁与养母居住由精怪组起来的村庄,其他地方还有不少散落的小妖怪居住。
这么多精怪在山中生活,虽然大部分都没有战斗力,有人形的都不到一半,正经的道士和尚斗不过,吓吓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
你看啊,婴宁那里在明面上是个建在山里的小村子,要是有地主把山包下来,知道山里有村子肯定会进去收钱,对面肯定不愿意,势必会用些手段把人吓跑。
“吾听说,这座山里从前就有过不少关于妖怪的传闻,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却也令人惧怕,因此都刻意远离。”
照世明灯在山里遇到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樵夫和猎户暂且不论,他们是为了讨生活,别说有妖怪的传闻,就算真有妖怪吃人,为了省下一些钱,他们还是会往西南这片山跑。
关于妖怪的传闻,大多是从迷路的旅人口中得知,这些人途经这里,得知有妖怪的传闻,心中好奇往山里跑,遇上了就是一番奇遇,遇不上就当是踏青了。
然后,很多人就会因为鬼打墙一类的原因在山里迷路,山里的小妖怪们也烦这些人,但他们有些连人话都不会说,只能去找在山里闲庭漫步,看起来有几分本事的照世明灯,比划着告诉他山里又有人迷路。
再之后,就是照世明灯提着灯笼现身,带着迷路者走出鬼打墙的状态,最后将人安全送下山。
因为与普通人的外表有所差异,对面的人见到照世明灯一头银发,首先想到的就是妖怪,都要先解释一下,再看他身上并无邪祟之感,反倒温文尔雅,气质比很多富家公子要好,这才开始往妖怪之外的身份猜。
在出山的路上,有人见照世明灯脾气好,胆子逐渐大起来,变成边聊边走,照世明灯知道了对方为什么上山,被安全送回去的人,转头就把自已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跟人炫耀,没几天的功夫,照世明灯就得了一个“提灯山神”的名号。
整个流程都非常经典,经典到柳清缘怀疑山里妖怪的传闻是不是也这样来的。
鉴于这里的平民百姓也是大多不识字的,消息会越传越乱、越来越玄乎,而他与照世明灯却是能真实见到的,再鉴于这是一个有真实鬼神的世界,柳清缘感觉再不制止一下,下一步的发展趋势可能就是立庙了。
但是想要制止,还真不容易,他跟照世明灯这个形象去和百姓说山上没山神也没有神仙,效果就好像是有人上山要去学修行,道长刚跟你说完修仙是假的、不要迷信,然后转身御剑飞行下山一样。
“要不……我们去其他地方转转?”
去其他城镇看看,说不定人们就能把注意力转移,差不多的时间里在两个地方出现形象相似的奇人异事,就会有人觉得不对劲,双方一交流就会怀疑对方消息的可行性,为了这个掐起来也说不定。
这样虽然有点不厚道,但只要有一方觉得对面说的不可信,这越传越怪的山神之说可能就自已停了。
“以吾看,你只是想去别处逛逛。”
这里沉思铺垫了这么久,感情是想转移阵地,去其他地方玩。
“也有纠正传言的原因在的,来,走啦走啦~”
柳清缘这个想法是完全能成立的,先天人化光行路的速度跟神仙腾云驾雾差不多,一天就能在两座城池之间打几个来回,在同一天出现在两个城市里非常简单。
多往外走走是有益处的,要是运气足够好,他们说不定能遇上些其他剧情人物,到时候还能顺道看个热闹。
不过他们两个虽然走去了远一些的城镇,却没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的郊区村落里闲逛。
城里人的确多,但他俩也不能来个从天而降,那不明摆着说两人是从别处来的了?所以两人先来到郊外,闲逛之余,也营造出一种他们只是碰巧出现,再碰巧被行路人看见的场景。
可是这外面没得玩啊,柳清缘又不想主动去找人搭话,索性搞来鱼竿鱼篓,再从草丛里薅点野果子做鱼饵,开始在小河边钓鱼。
路是土路,河是普通小河,没什么靠坐在地方,柳清缘也不介意,直接席地而坐开始甩杆,完全不在乎自已这一身白会不会沾上泥。
照世明灯同样不在意,或者说先天人都有些让衣服不沾灰的法子,他同样是席地而坐,长长的银发从背后垂到地上,在身后盘旋。
他没有拿鱼竿,只是将灯笼横放在膝盖上,看着柳清缘钓鱼,两人在河边一派岁月静好。
“你看那边。”
如今艳阳高照,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这条河挨着人们日常行走的土路,周围没有庇荫地,除了这两个不怕晒的,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钓鱼。
因此,他们两个坐在这里非常显眼,而且两人都是白发白衣,又是面向河流,背对道路,从背面看不到容貌,不认识他们的人一打眼,都以为是两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顶着大太阳坐在那里钓鱼。
如今虽已入秋,酷暑的热气却还没散干净,特别是这种太阳直照头顶的时候,又热又晒,很多人都受不了。
有过路的行人往这里望,一看两个人头发都是头发全白,不知都多大年纪了,竟然顶着这么大个太阳钓鱼。
这可不行啊,万一中暑了怎么办?这么大年纪了很容易出事的!
“两位老先生,怎么在这种地方钓鱼啊?”
普通百姓的寿命平均不是很长,吃只能解决温饱,常年劳作,又很少去看病,很多熬不到头发全白就去世了,来人一看河边这两个不仅头发全白,身上穿的还是长袍广袖,像是村里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会有的打扮。
那就更不得了了,他不认得这两人,想着可能是邻村的老人心血来潮,但也不能不顾忌身体,顶着大太阳在这里钓鱼吧?要是出了事谁都担不起,他们家里的小辈呢?
“老人家,这太阳这么大,不如……”
听见身后有人说话,照世明灯先回的头,看见是个年轻人,而对面的人见他转头,发现不是自已想象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吓了一跳。
对于这个反应,照世明灯已经习以为常,对面不喊妖怪已经很不错了。
“小友放心,吾与好友并不惧怕烈阳,也不会中暑。”
先天人的体质也是非常特殊,明明冷热不惧,却还会晕船恐高,很多时候被开膛破肚都死不了,顶着重伤跑出几十里远,却会在剧情需要时,被一个小风寒给轻松打倒。
他们现在,就是没有那种剧情需要的时候,这点太阳他们没作用,倒是鱼一直不上钩这件事让柳清缘有点在意。
看对面不但不是老人,看起来还只比自已大个几岁,但是那头在地上盘旋的白发又不容忽视,这年轻人本想直接走的,但是看照世明灯气质温和,又大着胆子靠近。
“……两位怎么在这里钓鱼?”
走近了,他发现另一个持鱼竿也不是真正的老人,对方头上的发冠还有太极图案,像是个道士。
对方身边还放着一把长剑,像是青铜塑造,造型奇特夸张,一看就不是凡品。再回头看和自已说话的人,之前有头发和长袍的遮挡没看清,现在重新看,对方腿上放着的原来是个长杆灯笼,造型精美,里面还有隐隐的烛光。
“随处闲逛,兴致使然。”
这次说话的是柳清缘,不过他没有看旁边的年轻人,眼神一直盯着前方的水面,思考为什么没有鱼上钩。
难道是因为他鱼饵选的不好?这附近条件有限,除了草丛里的野果子,他也找不到其他饵料,要不他再往别处走走,挖点蚯蚓?
“这河小,里面鱼不多,又没地方庇荫,乡亲们很少在这里捕鱼。”
想着大白天的不会有鬼,坐在河边的两位看起来也跟想象中的妖怪不一样,年轻人坐到照世明灯身旁。
为什么是照世明灯旁边?一是因为他气质温和,看起来更好相处;二则是柳清缘一边是照世明灯,一边放着古尘,年轻人不敢跟长剑挨在一起。
这一坐下挨的近了,他发现身边这位穿的长袍上还有非常精致的绣样,那绣线在阳光下闪着光,跟用银线绣的一样。
这布料也是难得的好料子,竟然被对方这么不在意的铺在泥土地上,让年轻人有种暴殆天物的感觉。
“既是游玩,就不必纠结这些。”
反正最后空军的是剑子仙迹,跟他照世明灯无关。
“游玩……”
听见这个回答,年轻人噎了一下,四处游玩的旅人,穷一些的骑个驴子,带些盘缠,富一些的带着车马与随从,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见什么都不带,穿着长袍各自带一剑一灯笼出来的。
那柄剑他还能理解,遇到危险可以防身,但是这大白天带灯笼是什么意思?还是如此精致,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灯笼。
最后,柳清缘还是空军了,不知是野果子不合鱼的口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年轻人坐下后就没离开,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年轻人名叫冯相如,父亲是个秀才,这本是个好事,秀才在村中身份已经很高,但可惜家道中落,是个穷秀才,威望是有,但过日子的钱不多。
偏偏这冯父年事已高,又心念功名,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平日里不是督促冯相如念书学习,就是在给他讲至圣道理。
冯相如倒也争气,在院试擦着边过了,也成了秀才,只可惜家里穷,哪怕当上了秀才,也去不了城里上官学,只能窝在家里念书。
本来他过了院试成了秀才,马上就可以去参加乡试,要是中了你就是举人,有了俸禄,冯家就能摆脱贫穷困境。
可是这命就是不想让你过顺畅了,乡试那年,冯相如母亲去世,守孝者不能参加考试,而乡试三年一办,错过了就得再等三年。
好巧不巧的,冯相如的妻子也在这三年里病逝,家中事务由年近六十的冯老爷子一人操持,父子俩也算是一对有名的穷秀才了。
连番打击下,冯相如都有些不想再考了,但他父亲不愿意,自已儿子这么年轻就中了秀才,未来继续读书是大有可为的,只要努力苦读,他们家就有出头之日。
“你父亲说的没错,中秀才者繁多,但年轻人还是少,你既有天赋,合该努力争取。”
出身贫寒,却能在年轻时考中秀才,冯相如的起步已经胜过很多人,要知道,有些人一辈子过不了院试,到死都是个“老童生”。
“没想到两位道长也这样说。”
通过聊天,冯相如知道两人都是修道的,因此称为道长,不过说实话,他感觉这两个不像是修道的,更像是已经得道了的。
除了得道成仙,他想不出对方鹤发童颜形象的理由,总不能是两人都天生少白头吧?没听过少白头能白的这么匀称漂亮,还连着眉毛一起白的。
冯相如本想邀请两人去家里做客,这样的两位奇人他是第一次见到,说不定这一回后就见不着了,结交一下总不会错。
这次柳清缘没同意,冯父年事已高,听形容好像还挺古板的,他怕自已和照世明灯的画风过于突兀,给老人家下出好歹。
虽然以实际年龄计算,他们俩才是“老人家”。
临走时,他告诉冯相如这几天会在附近游玩,对方要是有事,可以去河边找找自已。
人遇到了,鱼也钓了,虽然最后是空军,但好歹目的达成,两人本来要走,却被意外碰见一位女子。
这女子名叫红玉,模样非常漂亮,一点都不像在村中生活的样子。
实际上她的确不在村里生活,柳清缘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跟小翠是一个来历,都是狐仙。
就是碰到她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没答应冯相如的邀请,但两人还是陪着他走到家门口,这位叫做红玉的狐仙,就是他们在离开冯家时遇上了。
为什么说特殊呢?这姑娘躲树后面偷看冯相如,被柳清缘逮到还一口咬定自已是邻居的女儿,先不说普通人家让不让自已女儿跑出来这样躲树后面偷看,这里就是小个村庄,大部分家庭都是务农的,冯家穷,他旁边的邻居们也富裕不到哪里,这些家庭里可养不出这般肤若凝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
说谎话也得说的好听点啊,你说自已是邻村地主家的女儿贪玩跑出来都必比较可信,方圆十里就冯家父子这两个文化人,平民不识字,给孩子起名也很难起出“红玉”这样的名字来。
不过柳清缘也不担心红玉躲在旁边是对冯家不利,因为狐仙大多以修行为重,不染业障,基本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而且红玉与冯相如的故事在聊斋志异里也比较有名。
怎么个有名法?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穷书生遭难遭劫,美女狐仙上赶着给人给钱,最后硬组一个圆满大结局,如果用简单一句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这姑娘恋爱脑,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