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老妇人与柳清缘见礼时,小翠直接绕过两人,走向半开的门缝。
“呦,看什么呢?”
门后面的人看见小翠过来,想缩回去把门带上,却被对方提前发现,直接抓住门边,还主动向里面笑嘻嘻的探头。
她当然知道在门后面偷看的是婴宁,这些天里,山下城镇来了一队道士,山里有了画皮鬼的踪迹,婴宁身份特殊,她养母怕女儿出事,就不让她出家门。
连续几天下来,这姑娘在家估计也是闷的难受,才在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躲在自已养母后面扒着门缝看。
毕竟婴宁的来历再怎么特殊,她本身的情况跟普通人差别不大,她的养母和周围人不睡觉,因为他们是鬼,小翠不睡觉,因为她是狐仙,若是在往常,婴宁这个时候早在睡梦之中了。
“三更半夜不睡觉,也不怕把脸熬坏了。”
小翠到底是狐狸,小小一个门缝挡不住她,一个扭身就挤进来了,一边说着,还伸手去摘婴宁头上的几朵小花。
花是刚摘的鲜花,有这个功夫给自已别花,小翠料定这丫头不是半夜起来,而是从一开始就没去睡觉。
如果有心人观察,会发现婴宁给自已带的那几朵花分明是不同季节开的,在这个小村子里,路边也有一些不合季节的鲜花。
“就一个晚上,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嘛。”
见人已经进来了,婴宁一改刚才的躲闪,主动挽上小翠的胳膊。
“我都听树上的麻雀说了,外面那位仙长是位有大神通的。”
“又是那群碎嘴子麻雀!”
既然将这些说了,那其他事情肯定也说了,想起那群叽叽喳喳吵人的麻雀,小翠心里就开始冒火。
“一只只的舌头还没我指甲长,修行不会,学的那点人话都拿去串舌头了。等着,过几天翠姐姐请你吃烤麻雀。”
小翠进去后顺手把院门带上了,但院里两个姑娘与外面也就隔了一面墙,没有其他隔音措施,她们的说笑声越过院墙,外面的柳清缘和老夫人听的一清二楚。
“让仙长见笑了。”
听着自家女儿与小翠的笑声,老妇也无奈的笑笑。
“老身这女儿虽然聪明,却少了些教导,整日嘻嘻哈哈不知烦恼,缺了些礼数。”
“这爱笑左右也不是坏事,令爱心思纯净,必是有福之人。”
这话柳清缘没瞎说,婴宁出名的除了美貌,就是她爱笑的性格,这姑娘以后不但嫁了个好夫家,还给养母迁坟,一家人其乐融融。
走进院子后,小翠和婴宁不知跑哪里玩去了,柳清缘跟着鬼母走进会客厅,一路上白砖铺路,红花夹道,屋内更是光明如镜,窗外海棠环绕,跟从院外看的相差甚大。
从外面看看,只是小村子里的一处普通院落,在院内看,却又如置身仙境,柳清缘心里明白,这正是幻术所造,只要不去主动戳破,眼前之景便是真实。
邀请他来的原因很简单,柳清缘放豁然之境的时候动荡了山中灵气,周围精怪都有些感受,因为动静有些大,还有一堆叽叽喳喳夸大其词的麻雀,导致山中的大家猜不透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鬼母这边有小翠这条线,小翠看人的目光她是相信的,这次邀请人来,主要就是为了交好,这正好顺了柳清缘的意。
往后他还要放其他马甲,肯定还会出现各种夸张的情况,提前跟人说一下,让对方事先习惯一下。
“老身听闻仙长有意去制服那两只画皮,其中一只在几日前便已经混入城里,另一只却下落不明,此物善于伪装,还望仙长小心。”
关于那两只作恶的画皮,鬼母当然希望他们死的越快越好,除了挖人心脏来食,画皮还会杀害貌美年轻的姑娘,剥了她们的皮为自已所用,别看这里幻术精妙,她归根究底只是山中的孤魂野鬼,想要保护养女,手段也只有将其拘在家里。
“多谢夫人告知。”
一听有画皮几天前就进城了,柳清缘心道不妙,对方可能已经找到了目标,藏进了受害者家里,明天都不知能不能找到线索。
他这来的时间点也太巧了,早一步就能提前抓到画皮,晚一步可能剧情就演完了,正好卡着即将出事的时候,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就紧迫了。
感觉事态紧迫的不只有柳清缘,比起他知道原著这个外挂,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人才更觉压力,比如追着妖气来到城里的本土道士。
“昨天到底是怎么了?”
在昨天柳清缘走过的那条街道上,有位中年道人站在那里,他身着朴素道袍,手拿拂尘,身背桃木剑,是最传统的道士打扮。
此时他手上正掐算着,越掐,头上冒的汗就越多。
本来,他是跟着妖气来到这座城镇,因为担心有妖怪害人,就一直留在城里,但始终没多少线索。
就在昨天,城外突然出现古怪波动,不是妖气,只是单纯的灵气震荡,可这也很奇怪,好端端的灵气怎么会动荡?他昨天卡着夜晚的点去城外查看,没有任何妖怪作乱的迹象,而夜晚鬼魅活跃,他只好再回城。
然后今天一大早,城里又开始莫名其妙的传有仙人出现,把道士整的更加仗二摸不着头脑。
哪里来的神仙?自已这个正统修仙的怎么不知道?白衣白发、鹤发童颜?不对吧,那种形象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那种道行的起码也得半只脚进仙籍了。
出于各种原因,道士开始四处打听,最终找到了据说是仙人出现的地方,开始尝试着探寻。
但就是在这里,最奇怪的事情出现了,他好歹也是正统修行人,道行也是够的,却是什么气息都找不到,什么都掐算不出来,若真有个样貌如仙人的道人经过此地,怎么也得留下些信息。
这位道长的逻辑没有错,可惜的是柳清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剑子仙迹更不是,双方的修行体系本质上就不怎么一样,他找着本土的探查方式,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
如果他没有这么习惯成自然,到了地方就掐算,转道用最普通的方法,找人问话之类的,他还能得到点线索,甚至遇上几个见过柳清缘的书生。
结果这位有点路径依赖,用的完全是本土道士探寻气息的方法,剑子仙迹是“先天”,既不是妖鬼,也不是完全的神仙,最后可不就是和尚使梳子,毫无用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最开始对那位“仙人”身份的猜测,再到对这个消息真实性的怀疑,然后还有因为一无所获,对自已能力的质疑中,一道声音从身后出现。
“道友可是遇到了麻烦事?”
“没什么,贫道只是……!!!”
身后人的声音平和,虽然出现的突然,却没有任何不好的气息,对方又口称道友,城中不只有自已一个修道的,因此他没多想,以为是个普通同修,转身时没做任何心理准备。
于是,他不负众望的被柳清缘吓了一跳。
“……这种反应难道是全城统一的吗?”
柳清缘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了,每一次他在后面出声,前面的人回头看见他时,都会被吓一跳,双目睁大,浑身炸毛,衬得他很吓人似的。
“你、你你……”
只见眼前的中年道人满脸的不可置信,连连后退跟柳清缘拉开距离,回头的时候,他以为自已会看见一个比自已稍微年轻一些的道士,谁曾想一回头就是满眼的白,头发是白,眉毛是白的,衣服也是白的,脸却是年轻的,毫无准备之下,他就这样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
容貌奇异者他不是没见过,眼前的人一身素白,的确飘飘若仙,但对方周身无仙气环绕,也无妖气四溢,看不出道行,因为那一身形制特别的打扮,让此人看起来与周围都格格不入。
“吾名剑子仙迹,看道友在这里站了许久,可是遇上什么难处?同为道门修者,道友可与剑子说说。”
虽然这种反应很夸张,但作为被惊讶的当事人,以柳清缘的角度,这种场景还是挺有意思的。
得到关于画皮鬼的消息后,柳清缘在天亮后重新进城,不出意外的听到关于自已的一些传言开始流传。
不过这对他没什么影响,先天嘛,不管是轻功还是化光,都能做到在城内乱窜却不引人注目,只要他不开着鼓风机和打光灯,念着诗号出场,就没人能看见他往哪里走。
因为有一只画皮已经藏进城里,这玩意儿披上皮看着跟普通人没区别,他打算先不打草惊蛇,先来找找城中的道士,看看能否与之合作。
结果正好,就在昨天走过的路上找到了。
“……道友?”
平复好心情,道人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从一些细节上,对方看起来的确是个道士,但对方最大的问题就在打扮上。
一身白没什么,平民多穿朴素白衣,他自已有时为方便也会随便套个白袍了事,但对方这身白袍,被添加了很多细节不说,衣料层层叠加,衣摆很长,几乎触地。
对方用最朴素最常见的颜色,搭了一身堪比礼服的宽袍广袖,而且没看错的话,对方身后还缀着一件很长的同色披风。
直说的话,就是这人的打扮不像是在外行走的道士,倒像是被供养在宫廷里,专行祭祀的国师。
他刚刚说自已叫什么?剑子仙迹?不像人名,也不像道号,反而像是个代指的江湖称号。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吾啊,道友。”
柳清缘无奈。
“吾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道门修者,跟好友们比,吾很不起眼的。”
“道友说笑了。”
或许是对方的面容极具正气,通过相面找不出什么不妥地方,而态度上也不见恶意,修行人中,唯心一些的判断更加有用,中年道人渐渐放下防备。
说什么平平无奇,客观上说,面前的人完美符合世俗对仙人的定位,走到哪里都是绝对的引人注目。
可有一点他还是弄不明白,怎么眼前这位身上什么气息都没有,就算是道行高深到返璞归真,对方正站在自已面前,怎么也不该是毫无感受的。
“若道友平平无奇,那他人连怎么自处怕是都不知道了。”
鹤发童颜,飘飘若仙,此等姿态,这人到底是怎么敢说自已平平无奇的?
这样才算平平无奇的话,那自已这种长相算什么?初具人形?
气氛缓和之后,两人换了个地方,他们两个道士,总不好在大街中央说话。
“道友在找什么?吾可以帮忙。”
“……没什么。”
总不能说正在找你吧?
从看见柳清缘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此人正是今天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白发仙人”,这个形象实在是太契合了,整个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来,只能是眼前这个。
“贫道姓李,几日前追着一道妖气而来,那妖气邪异,怕是害过不少人,我本想追来将其驱赶,却不想失了那妖物踪迹,一直不得线索。”
找对方的事不能说,会比较尴尬,但另一件事还是可以说一下的。
“妖物……”
柳清缘沉吟一声,看来他找的没错。
“道友可知是何妖物?”
“此妖极擅隐藏,还不知是何妖邪作祟。”
“吾听山中灵物所言,几日前此地来了两只画皮,道友所感受到的妖气,应当就是它们。”
他没说画皮的消息是谁告诉自已的,提供消息的一个是狐仙,一个是山中鬼,狐仙还好,起码有个“仙”字显得比较正派,但鬼母的情况不好判断,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已打扰到山中精怪的生活。
而“灵物”这个形容,涵盖的范围就太广了,基本上开了灵智的都算,甚至是还不会说人话的都可以,吸引不到太多关注。
“画皮?难怪……”
听见是画皮,李道长的先是惊讶,然后是恍然大悟,如果是画皮作祟,对方一披皮就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普通人无法辨认,混在人群里他自然也找不到。
至于柳清缘说的山中灵物,李道长没多在意,面前这人虽然一身古怪,但的确是有些能耐的,山中只要灵气够,开了灵智的生物不会少,说不定这位还会点与动物交流的本事呢。
“道友几日都寻不到,对方怕是已经藏到居民家中。”
现在最麻烦的,是该怎么找到故事里被画皮忽悠瘸的那个王姓书生,王乃是民间大姓,单这座城里,起码得有十几户王家人,五六个姓王的书生,柳清缘也难找人。
就算是原著,也是那个书生与道士意外碰面,从那书生的面相上看出来的。
其实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人因为心烦没看路,正直直的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这人就是一整晚都没睡好的王生,本来前几天有美人作伴,他过了几天逍遥日子,觉得好几天了都没听说有哪家豪强丢了小妾,既然女有情郎有意,不如就把那美人收了。
谁想昨天他犹犹豫豫的说说,换来的却是妻子和兄弟的反对,两人一致认为,大户人家里跑出来的小妾不能收留,这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其实他们说得对,小妾跑了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若是被发现在自已这里,得罪了贵人,两兄弟未来的仕途恐怕就没希望了。
可王生一想到被自已藏密室的没人,那诉说自已身世时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就泛起不忍,对方是因为被正妻虐待受不了才跑出来的,若是把人放回去,都不知会受什么折磨。
“唉……”
越想越心烦,王生没心思看路,再加上这条街他都熟悉,就没细看身边有什么,重重心事下,他甚至都没注意柳清缘这个格外引人注目的模样。
而柳清缘和李道长也没注意到王生,这就是个普通书生,走在大街上泯然众人,根本注意不到。
王生与两人擦肩而过时,李道长却突然转头,一把抓住了王生。
“公子留步!”
突然被抓住肩膀,还在思考的王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个没见过的道士,对方身边还有一个……
“你做什么?”
还不等他看清另一个,眼前大半画面就被抓住自已的道士挡住了,二人距离很近,对面这个道士的目光又颇为犀利。
李道长本来还在思考该怎么把可能要害人的妖怪揪出来,在王生从他身边走过时,又突然感受到之前那股妖邪之气,
他立刻就意识到是刚才走过去的书生,这才猛的把人抓住,在王生回头后,他一眼瞟到对方脑门儿上,表情变得极为严肃。
印堂发黑,妖气缠身,就是他了。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李道长开门见山。
“……什么?没有没有……”
一说遇到什么人,王生立马就想到自已金屋藏娇的事,但那毕竟见不得人,问这种话的还是个有些吓人的道士,自然是矢口否认。
“不可能,你这几天一定是遇到了,那是个妖怪,公子如今被妖气缠身,恐要遭劫啊!”
王生一介普通书生,哪里明白修行人辨认妖气的能力,李道长看这人都妖气缠身快出事了,怎么可能没遇上过妖怪,他救人心切,直接拆穿对方的谎言。
听见“妖怪”二字,王生在一瞬间想到自已藏在密室里的姑娘,但那分明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他与对方相处了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可能是妖怪。
“我说了没有!”
但自已到底是藏了女人在家,王生怕这道士继续咄咄逼人,直接甩袖离去,他走的很快,生怕被对方追上。
可走在路上,道士说自已遇到妖怪的话语在王生脑子里不断盘旋,走着走着,又走回了那间偏僻,藏着美人的书房。
王生本来想直接推门,却发现院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之前来的时候,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每一次来,美人都会主动相迎。
鬼使神差的,王生翻过院子角落的矮墙,发现书房大门也紧闭着,于是他轻手轻脚的靠近窗户,把着窗户边往里面偷看,想看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需要把门都锁严实。
这一看可不得了,屋里哪有什么美娇娘,只有一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恶鬼,这恶鬼立在床边,正拿着一只笔写写画画。
再一看床上,那铺在床上被描画的,赫然是一张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