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恰巧抬眸疑惑地看着柳落笙,因此也恰好注意到她身后侍立的那个翠衫女孩轻轻咬着唇,一副极不甘心的样子。
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应该不至于对自己这般敌意,朱颜越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姑娘,但一时半会儿难以确定,只能暂且将注意力转移到柳落笙那里去。
那方罗帕其实还是只有两支莲蓬是刺绣而成,其余的暗青色背景,和夜幕上一勾新月均是她用小笔勾染而成,严格说来,并不算一幅单纯的绣品。
因此她认为这帕子虽然新颖一些,但自己反正已订了亲,那些夫人定然不会对她感兴趣,更不可能对这方帕子情有独钟——不过她想错了。
“‘七月天汉清如练,兰夜私语祭婵娟’。”柳落笙低声吟诵,旋即微笑,“颜姑娘果不愧是朱矩之先生之女,所题诗文清丽绝俗,墨迹也具游龙惊鸿之姿。”
朱颜微微颔首,“……帕上题辞并非朱颜所做,不敢当夫人赞誉。”
她现在有能力做一首没甚舛错的古诗,但懒得费那个力气,印象里头有这么一句,便顺手题了上去,仅此而已。
“颜姑娘可是上京风闻的才女,就作一首给我们听听嘛!”底下有几个绣功出色的,被她这种太巧的做法比了下去,心里万分不乐意,急忙趁机起哄。
白蘋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那意思分明就是“认命吧”。
其实在来之前她就提醒过朱颜,今夜难免要被抓住作诗的,谁让她那惊才绝艳的父亲实在太有名了呢?!
因为有了之前的准备,朱颜其实并不慌乱,扫了眼席中那几个起哄的少女,淡淡开口:“云霓流夜幕,一梦又清秋。素手霞光挽,飞星缀满头。”
那些起哄的少女不言语了,这短诗咏的是七夕牛女的故事,寥寥二十字,只押两韵,但用辞典丽委婉,不诉相思之意,不诉离别之怨,毫无纤靡之感,反而风骨卓荦,不流凡俗。
一个流霞为衣,飞星作饰,匆匆赶赴情郎邀约的仙女,已经呼之欲出。
那些少女这才发觉自己不明智得很,分明知道朱颜自幼就有才名,怎么还起哄让她吟诗,这不是摆明了教她更出一回风头吗?!
“哈,我就说,嫂子就是同你们这些娇娇小姐不一样!”
朱颜拧了拧眉,说话的少女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正是袁溶溶,难怪方才没有找到她,这丫头是迟到了。
“阿溶,莫要胡说。颜姑娘尚未过门,你胡言乱语,有损颜姑娘清誉。”柳落笙瞪了她一眼,但声音柔和婉约,不看她神情的人,只当她在玩笑,毕竟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是自幼定亲,那时已拜过一次堂,并不在意这些的。
袁溶溶对这个正夫人半点不放在眼里,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就挪到朱颜身边,踮起脚咬耳朵:“三哥在前面书房呢,嫂子一会儿随我去一趟,可好?”
“……他在?”朱颜霎了霎眼,袁凛上次还说,他平日并不回府中,只有些节庆才会偶尔回来,而一个同他无关的七夕显然不在此列,看来他会留在府中,多半是担心自己么?
“嫂子同我走吧,这里甚是无趣。”袁溶溶挤了挤眼,一把抱着朱颜的胳膊,打算拉她走。
席上所有的女孩子们和那几位夫人均是一脸尴尬,自然脸最黑的还是柳落笙。
虽然朱颜该绣的也绣的,该作的诗也作了,她一个已有婚约在身的姑娘确实留着也无甚意思,但被人拉走这算什么意思?
朱颜敛了敛眸,虽则不明白袁溶溶哪里借来的胆,但她已经打定主意,朱颜柳落笙松口,她立刻就同袁溶溶走,这里那些酸溜溜的姑娘们,她一个也不想奉陪。
“各位小姐还不知道吧?颜姑娘不止擅于针黹,精于诗赋,其实连医术都与我家公子不相上下。”说话的又是那个翠衫少女,一手还绕着垂下的一条小辫,显得天真可爱,“之前竹枝随公子往江南去,便见识了一番颜姑娘起死回生的本事。”
竹枝……朱颜这才恍然想起,那日登上边家的楼阁,那个出现在袁瑶华房中的翠衫女孩,的确是她。
几个反应迟钝的女孩子还在悄悄询问,“她说的是袁府哪一位公子?”
“傻丫头,自然是宣清公子了!”有人嗤笑她冥顽不灵,“宣清公子医术绝妙,只要不是寿数到了的人,他都能救回来,幸好能请到他的人极少,否则太医署那群医者都要喝西北风呢。”
“阿椿,怎么说话呢?”有个妇人立起身,向那个说话的少女狠狠瞪了一眼,“言语粗俗可鄙,回去罚你一月禁足。”
那唤作“阿椿”的少女吐了吐舌头,仍和身旁的女伴嬉笑,想来时常被罚,早已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阿椿的话显然是起到了效果的,那一干少女看向朱颜的目光很多都从开始的不屑和不信,变成了仰慕。
这年头会医术的可不多,医术好的更是凤毛麟角,否则袁凛也不可能凭着一手医术,就敢于同乃父叫板——当然外人也并不知此事。
“姑娘,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成了。”白蘋悄悄白了竹枝一眼,这丫头装什么天真可爱,分明长了一副坏心眼。
“走不成,那就坐一会儿罢。”朱颜低低叹息,徐绸珍将桐君堂的事情瞒得很好,却唯独忘了还有一个竹枝见过她行医,真是百密一疏。
坐下来之后,果然有一大堆女孩凑过来,围着朱颜问东问西。
“我不过闲时制些简单的丸药和脂粉,留着自己和舍妹用,哪有竹枝姑娘说的那般神乎其神?”朱颜缓缓从袖中取出几个小瓷葫芦,在桌面上一字排开,“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若有喜欢的,便随意取吧。”
这几个瓷瓶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并未镌着桐君堂的印记,拿出来可谓放心大胆,底气十足。
几个活泼的少女问了一回药丸功效,立刻嘻嘻哈哈地收入囊中,有几人觉得不好意思,还硬是要将自己绣的罗帕赠与她作礼物。
这一来蔚然成风,朱颜收了一桌子的罗帕扇子,她觉得自己若是男儿身,估计这些姑娘都要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