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依旧在行驶。
桑眠不敢置信,她用手把自己脸颊摸了又摸。
的确是换回来了。
“阿眠?”李闻昭唤她,言语里又惊又喜,忽然倾身过来拥住她。
两颗心都跳得极快,桑眠很快平复,想要从中离开,可李闻昭拥得紧,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似的。
“放开——”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她便没动,只是脑子里飞快在想着,二人为何会突然换了身。
视线里那只栩栩如生的木雕正静静歪在一旁,与大师所言,毫不相干。
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此事断不会这么简单。
回府后稍微安置一番,桑眠便去了兰亭苑,她手里还带着李闻昭刻的雪儿与牌位,细细端详半晌,没看出个门道来。
“也罢,换回来就换回来。”她喃喃自语。
本来是想着仗李闻昭身体在春日宴众人都在时将尧二爷的死因真相说出,叫王氏尝尝被嫡子当众亲口揭露自己罪恶的滋味……
啧了声,桑眠不免有些遗憾。
“大娘子,侯爷说今晚来这儿,让您准备着先。”门外有个脸生的丫头来报,她回神,看了看天色还早着。
丫鬟捂着唇偷笑两声,“侯爷怕您忘了,特地要奴婢来早些提醒您呢。”
桑眠摆摆手将人打发出去。
又不是小姑娘了,李闻昭意思她当然懂。
只是心中不免气闷,他以为换过几天身体,吃了点自己曾受过的白眼苛责,再轻描淡写说句以后对她好,就能将从前种种一并抹除吗?
那不能够。
单就他拦下芸娘书信,并在明知容枝荔是仇家女儿的情况下依旧做出要娶她为平妻的决定,就足够让人极尽失望。
“大娘子。”
门外忽然喧闹。
她皱眉,放下手中被握着的温润木雕,瞧见院里多了不少下人,都眼生得很。
“府里又买了新仆从吗?”
为首那个妈妈笑出一脸褶,通身喜气洋洋。
“回大娘子,是老夫人刚添置的,为下月末春日宴做准备呢,不过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喜色绢帕往后头一甩。
那些个手拿托盘的小丫头们立刻就福了福身子齐声喊道:“恭贺大娘子与侯爷洞房花烛,祝主子们良宵美满,多子多福。”
饶是桑眠没这心思,此刻也免不了双颊微红,她轻咳一声:“都起来。”
“谢大娘子。”
“还不快进去归置东西!”
看清那些下人手里托盘上放置的喜烛红绸,花生桂圆之物,桑眠略明白是要做什么。
“且慢。”她挪步挡在门前,微微冷了脸,方才红晕已消失不见。
“没我的吩咐,都不许进去。”
“大娘子——”
婆子与丫鬟们并不意外,显然是已知晓会遭到拒绝,齐刷刷跪下去,有几个甚至还低声啜泣起来。
“大娘子可怜可怜奴才们刚进府,这是侯爷交给我们头一份儿差事,若做不好,那怕是丢了饭碗……”
“是啊,求大娘子垂怜,侯爷说了若是不能办好,就不用回去了……”
桑眠脚步一顿。
她做过一段时日当家主母,自然也知道些下人苦楚不易。
本想说既然是侯爷所下命令,那讨饶也该去跟他讨才是,何必拿话来绑架自己,可思来想去终究是没必要去为难下人,便让开地方,任由妈妈领着一众丫鬟进去布置了。
奇了怪,这才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李闻昭是从哪弄来这么多喜庆东西的?
红通通,太过扎眼。
桑眠呆的心烦意乱,索性去寿康居看望祖母。
哪想到还没迈进门,就远远瞥见李闻昭行色匆匆,正从寿康居离开。
二人并没有打上照面。
老太太倒是惊喜连连,叹道:“今儿是吹了什么风,把你们夫妇二人都吹了来。”
桑眠笑:“祖母可是在埋怨阿眠这些日子没来看您?”
方嬷嬷已将茶水果子呈上,顺着她的话道:“老太太是想大娘子呢。”
“听说你近日吃了不少苦,我也是说不上话,没法子去王氏那边救你。”
“祖母说什么呢,我近日一切都好,你看,没缺胳膊没少腿,健全着呢。”
老太太闻言,这才将起来的莫名心虚压下。
其实要救也是能说上些话的。
只是她一把年纪,不想去卖这个老脸,桑眠若是求到自己跟前儿来,她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既然没言语,那也没必要出去走一遭。
“快尝尝这茶,是你夫君方才送来的,不浓,但别有一股子幽香余味在,你肯定也喜欢。”
热意熏上来,桑眠捧着茶淡笑,她明显察觉到祖母对李闻昭态度改变,却也没问什么,只是低头啜了一口。
齿颊留香,果真是好茶。
不过比之翠华庭里上给李闻昭的,还是差了些。
她只喝了一口便搁下茶碗,正要问问祖母最近身子如何,老太太却主动叫下人都退下,提起先前说的和离一事。
“祖母从前,是的确看得出,昭儿事忙,对你并不上心。”
“你才多少岁,花一样的年纪,要是就这么搓磨在后宅大院中寂寂一生,实在可惜。”
“因此你提出要和离,我没有异议,许诺来日在两家长辈商议时,会投赞同一票。”
桑眠静静听着,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寒冬凛冽,鹅毛大雪簌簌落个不停。
她被逼着喝下容枝荔盛过来的鱼汤,忍着反胃送人回寿康居,跪在祖母身前求她相帮。
桑家除了芸娘已无能替自己撑腰的长辈,如果这边能博得老太太同情首肯,和离时赢面便会大很多。
可惜……
恐怕事情有变了。
老太太看她神色平静,面上并无一丝波澜起伏,心里有些琢磨不透她意思,但想起方才李闻昭同她说的话,便还是沉声继续往下道。
“但是眠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你与昭儿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我虽老了,却还记得清,你刚进府时,与昭儿感情何等亲厚,连你水土不服,高烧几日,都是侯爷衣不解带,亲自伺候,从不假于人手。”
桑眠视线透过越来越稀薄的茶烟,逐渐恍惚起来。
是啊,她记得那次。
高烧烧迷糊了,醒来才知道李闻昭连朝也没去上,就在床前照顾了她好几日,当时看见他胡子拉碴的模样,自己还笑了半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