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苑里亮亮堂堂。
桑眠这衣裳是从柳姨娘那里借的,因此并没有回去过,眼下初进,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廊下红绸在夜风里荡悠,门扉上张贴“囍”字,绯色喜烛燃得极是漂亮。
她扫视一圈,视线却落在院里那棵枯槁杏树上,那树与扎眼的红色格格不入,干瘪枝杈粗糙斑驳,光秃树枝向着墨色夜空而伸展,满是孤寂与苍凉。
“这棵树是我同你一起种下的。”
桑眠没回头。
其实,南洲桑家里那棵杏树也是她与李闻昭一起种下的,可结果天差地别。
杏花疏影终成一梦,如今眼前唯剩荒芜。
“你跟来作什么?”桑眠问。
李闻昭被她眼底冷漠嘲弄刺得胸口发闷,他沉下眼,上去擒住她纤细手腕:“自然是来过洞房花烛夜。”
枯杏树下夜色太暗,他没看见桑眠骤然苍白的脸颊,大步扯着人进屋。
“放手,放手!”
“你在装什么?”李闻昭心里翻腾怒意,另一只手揽过她腰肢,迫使两人贴近,热意攀升,男人喉结微动,低头就要捕捉那一抹润红。
桑眠大惊,她与李闻昭熟识多年,知晓他并不是好色之徒,从前二人即便确认彼此心意也从未有过逾矩行径,对此便没有防备,只匆匆撇开脸,挣扎剧烈。
“别动了。”
片刻后肩膀上一沉,李闻昭哑着嗓子,不再强迫她,只是将下巴搁在她颈侧。
热意喷洒而出,像旁边喜烛一般发烫,大掌还箍着她纤细腰肢,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似的。
桑眠忽然想起二人最初换身那一日,李闻昭误会她为逼迫自己放弃娶容枝荔而下药,也是这样气恼粗鲁。
“能不能放开我。”
“哼。”他胸膛震动,轻嗤出声。
“方才在翠华庭就装,如今还要装,你明知道只要说一句,我就必然会替你主持公道,你为何不能同我低头,为何不能求我一求。”
他声音扬起,退开身子,墨黑瞳仁还紧紧锁住她。
“你如果不想洞这个房,大可以去柳风斋就寝,偏偏来了兰亭苑又做此姿态,不就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么?”
“桑眠,你真的变了。”
“侯爷——”
从卧房里间忽然传来一声黏腻呼唤。
桑眠趁着他惊愕回头,迅速挣脱开,接着从妆奁盒里拿出包药丸的帕子,冷漠道:“你误会了,我是来拿药的。”
“就不打扰侯爷同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了。”她笑得讥诮,转身离开。
李闻昭顿觉屈辱。
那笑像一盆冷水,浇的他连同骨头缝儿里都渗着冷意,羞恼又狼狈。
“站住!”
他再次攥住桑眠手腕,确保眼前这人不会挣脱,这才冷声呵斥屋里头的人出来。
尽管榻边有完好齐整衣物,那姑娘还是穿着单薄又清凉。
亵裤几近透明,两条白嫩嫩细长的腿朦胧若现,上身碧波鸳鸯肚兜松垮垮挂在她玉颈间,两团柔软呼之欲出,如雪似酥。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馥郁馨香勾人,两颊酡色像酒肆里上好的女儿红,醉人得紧。
“是你?”李闻昭皱眉。
抱月一听侯爷还记得她,喜不自胜,又赤着脚往前挪了几步,那肚兜似是不堪颠簸,系带一松,险些露出大片春光。
她低低嘤咛一声,慌忙侧过身子抬起手臂系好,这反倒让人将光裸后背与丰满轮廓瞧了个清楚。
桑眠垂眸,暗道抱月这动作与穿着,除非柳下惠,不然能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找她是找对了。
在柳姨娘那商量好对策后,桑眠从玉钏口中得知莲心被关柴房,便猜到李闻昭很可能会早些回来。
于是她拜托玉钏去找临香榭找到抱月,给抱月一个选择。
这丫鬟本来就是王氏安排给李闻昭的通房,早自以为是侯爷的人。
桑眠换身后找理由将她打发到临香榭,那处是专门放置重病奴仆或者是等死的年迈婆子们,抱月一个妙龄女子自然不甘就此堕落,于是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一口应下。
于她而言,这是个机会。
成了,那能翻身做主子,不成,也不会比临香榭暗无天日没盼头的生活更差。
李闻昭再蠢也知道桑眠这是故意恶心他了。
“你怎么敢的……”
怎么敢将他真心践踏在脚下,如此狠心的!
“我怎么不敢。”她神色平静,眼里连嘲讽也没有。“你拿洞房花烛夜恶心我,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再者,你曾误会我往你床上塞人,这会儿成真了,也不枉我白受那两年你的奚落冷漠。”
桑眠神色淡淡:“况且这是她自愿的,与我无关。”
“对,对——是奴婢自愿的,奴婢对侯爷实在爱慕,情难自制。”
“闭嘴!”李闻昭随手扯下红绸盖过去,他俊逸温润脸上全是盖不住的怒火,“这是我与大娘子洞房夜,与你这个贱婢有何干系!”
抱月扯开红绸,塌腰爬着过来,语气里满是祈求:“是,是您与大娘子洞房花烛,奴婢、奴婢可以一起的,只要侯爷不嫌弃,奴婢什么都愿意,那床榻够大,三人……”
“住口!”
李闻昭眼里满含嫌恶。
抱月眼眶通红,不顾羞耻过来求桑眠。
“大娘子,求求您了大娘子,奴婢给您当牛做马,只求您能让我留下伺候侯爷。”
桑眠蹙眉,抬手解下月白薄氅,扔到她身上,堪堪笼住一片春色,却遮不住她要争取翻身的念头。
“你要伺候侯爷也得侯爷点头,再说,你凭何觉得我会帮你?”
抱月动作一滞。
她揪着薄氅,开始重重给桑眠磕头。
“大娘子恕罪,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计较,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前都是被老夫人逼迫,这才替她监视您,还偷偷换您药方,嘲弄您出身,甚至给茶里下那种腌臜药!”
“奴婢都是被迫的!”
李闻昭闻言看向桑眠。
抱月还在磕头:“求您给奴婢一条生路。”
桑眠不欲纠缠,叫人放手自己要离开,李闻昭这才感觉自己触手一片温热黏腻。
是被柳姨娘包扎过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微怔,忙松开那纤细腕子,又忍不住生气:
“你……流血怎么不早说?”
她眼底讥嘲,不发一语。
桑眠越是沉默,李闻昭越是自责恼怒与无力感交织,心乱如麻,最后只得狼狈离开。
抱月裹着红绸,踉踉跄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