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马车在平阳侯府门前停下。
春雨落个不停,大有要缠绵个几日的意思,李闻昭方收起油纸伞,便有下人来传,说后宅出了事情,让她往翠华庭走一遭。
“怎么回事?”
“小的并不很清楚,似乎跟揽月阁有关。”
李闻昭将伞交给下人,停顿片刻,想起那里住的是抱月。
他担忧是孩子遭遇不测,也顾不得回柳风斋换衣裳,迈开步子踏过一坑积水,浅碧色百水裙裙摆处霎时落下四分五溅的泥点。
“大娘子来了。”
桑眠看李闻昭满脸焦急之色,并没出声,还是王氏先叫他坐下,说是抱月受惊吓,此刻府医正在揽月阁,结果还未知。
李闻昭跌坐在椅中。
容枝荔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心道这大娘子可真是会装模作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抱月有多亲密,妾室的孩子,她一个正妻有什么好挂心的。
不多时下人便来通传,说孩子没了。
李闻昭抬起头,红着双眼:“不可能!不可能!”
容枝荔擦泪叹息:“作孽啊,本来月娘她身子就弱,如今孩子才堪堪足月,那样厉害的摔了一跤,胎定是保不住的。”
下人迟疑,又说月娘也很危险,府医说凶多吉少。
容枝荔心上一跳:“什么?”
桑眠也忍不住蹙起眉头,她只听说是意外摔倒,却不想竟严重到一尸两命,正怜惜之时,李闻昭已大步走了出去,竟是直往揽月阁,只是半盏茶的功夫没到,又回来叫“侯爷”出来。
二人到小花园亭中,李闻昭从怀里掏出个木雕,不由分说塞到桑眠手中。
“做什么?”
桑眠撒开手,那木雕摔落到地上滚进泥土坑里。
她心下不喜,上回和这回,都是他李闻昭想要换回身子便就换了,凭什么?
“这个孩子,我想亲手葬了他,替他主持公道,你我便就暂时再换过一日,可以吗?”
“可以。”她淡淡道。
“但你必须将放妻书先写了。”
李闻昭将木雕从泥坑里拿上来,用帕子擦干净,抿唇道:“先换,换完我就写。”
雨丝细密,被风裹着,悄无声息往人身上扑,凉飕飕的。
桑眠摇头,她缓缓开口:“你在我这,并无信誉可言,我不信你。”
“阿眠,现在不是跟我置气的时候,我的亲生孩子他刚没了,将心比心可以吗?”李闻昭闭了闭眼,眼里流出祈求。
“你先跟我换了好不好,放妻书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完,可是揽月阁那边真的等不了。”
她坚持:“还有另一个法子,换身后我曾仿你字迹写过放妻书,只是没有找到印信,现在我们一起去清风居,你盖了章,我便同你换。”
“……你真是好得很。”
李闻昭心里对于隐瞒芸娘之事的一点愧疚消失,他攥紧木雕,哑声答应。
桑眠心里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会对揽月阁这个孩子如此上心,将放妻书小心放入怀中收好,她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
“今日之事并非意外,你作为侯爷、又是父亲,好好查查吧。”
“等等!”
李闻昭喊住要离开的桑眠,眸色深沉,带着探究。
“是不是你。”
“你为了逼我签放妻书所以对我孩子下手?”
她惊讶,又嗤笑:“亏我还觉得你有所改变。”
挣开他的手,桑眠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是今日事大,也不能到兰亭苑躲清静,她撑了伞往翠华庭去,路上遇见宝珍,桑眠拦下问怎么没跟李闻昭一起回来。
宝珍衣裳淋了个半湿,她反应过来二人是换回了身子,忙回道:
“他叫奴婢去买个络子,然后转身人就不见了,奴婢等了又等不见他回来,只好自己先回府。”
桑眠觉得奇怪,但没有深究,只是嘱咐让宝珍先去将衣裳换了暖暖身子,今晚就不必侍奉了。
到翠华庭时,李闻昭并不在,应当是去了揽月阁。
“姐姐方才叫侯爷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
容枝荔笑笑:“听说已经将害死小世子的人抓起来了,姐姐刚刚那样生气恼怒,不如就交给姐姐处置,拿出上次杖责嬷嬷护院的架势,可断不能轻饶她。”
下人们将捆得严严实实的梅香带上来,桑眠漫不经心喝了口茶,“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哪里就急着要盖棺定论了,况且此事侯爷说,他会自己亲手查出真凶惩处,容娘子不必费心。”
容枝荔绞着帕子,笑得有些不自然。
“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当时在揽月阁院门外,就是这刁仆与月娘推搡,导致月娘摔倒滑胎,还有什么可查的。”
正说着,李闻昭沉着脸从外面进来,示意将梅香嘴里帕子拿掉。
出乎意料的,梅香没有任何求饶举动。
“你今日为何要与月娘争执?”
她扭着身子将脊背挺直,尖细着嗓音说她活该,“谁让她天天炫耀自己翻身做主子,肚子里还有孩子,讽刺我这辈子都比不过她!”
“明明从前我们平起平坐,都是服侍老夫人的,如今却要低三下四伺候她,我不干。”
梅香冷笑,“所以我就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把她孩子做掉,我看她没了这胎,以后还怎么狂!”
王氏听得连连摇头:“你竟如此恶毒,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此刻还无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实在令人心寒。”
桑眠吹起茶沫,觉得烫,还是放下瓷盏,慢吞吞开口问了一句。
“我记得,前阵子容娘子不是把你赐给赵垒做姨娘了吗?按理来说你也算是丫鬟翻身做主子,更不必再伺候月娘,又为何在今日突然发难?”
李闻昭拧眉,也想起了这档子事。
梅香眼里闪过慌乱,很快便回道:“就是因为做了姨娘,我跟她便没什么主仆大小之分,可她还趾高气昂要我伺候,我去特个老娘的,自然是不肯!”
“赵垒呢,他最近在哪里?”
将视线转到容枝荔身上,李闻昭目光寒凉。
“容娘子不是在替赵垒寻摸妻子,你应当知晓他去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