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方以智(温璜)叩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节很标准,声音里却带着怨气。
当然不是怨太子没事找事,而是怨溧水县把他拖下了水。
府尹平调就是侍郎,往上一步就尚书或者巡抚,再不济也是布政使,如今一朝从头开始,换谁没怨气。
“卿既然来了,主持查案吧。”朱慈烺淡漠地说道。
方以智回道:“臣定然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一个罪人。”
“去吧。”朱慈烺意兴阑珊地说道。
“臣告退。”方以智拜了,倒退而出。
不能说冤枉,毕竟他有监察之责,但再三再三强调,谁能想到虞文轩还是这么蠢呢?
没等太子回南京就弹冠相庆,乐极生悲啊。
到了前面,只见黑压压一群人跪着,已经有人陷入了昏迷。
亲卫飞骑回南京就半天时间,方以智等人赶到溧水却用了一天,而虞文轩等人就一直跪着。
体弱一点确实坚持不住。
“泼水,让他们冷静一下。”方以智说道。
随行而来的刑部捕快和锦衣卫缇骑立刻去打水,不管晕没晕,一瓢水当头泼下,立刻全部清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放晴,然而下雪不冷化雪冷,一瓢凉水当头,确实是透心凉。
虞文轩看清上面换了人,嚎哭着叫道:“赞府,下官冤枉啊,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溧水城中,县衙之前,你说你不知道?”方以智冷漠地说道。
“太子殿下刚走不久,若是下官知晓此事,定然阻止,下官怎么敢冒这个风险啊?”虞文轩继续叫屈。
方以智冷冷地说道:“说吧,谁知道经过,老实交代,不然一个个打过去白白吃一顿皮肉之苦。”
没人知道。
官吏们都在欢庆太子离开,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都躺进了棺材里还想着爬出来?”方以智冷笑一声,道:“挨个用一遍刑,给他们长长记性。”
为了查案,用刑是正常手段,绝不是公报私仇,更不是泄愤。
挨个打一遍,刑曹典吏认为当时值守得衙役肯定知道。
对啊,直接问他们啊,他们就在现场,为什么先把我们打一顿?
虞文轩想哭,却不敢哭。
声音越大打的越重,这些天杀的捕快,畜生不如。
方以智冷笑一声,让提审衙役。
“贼子狡诈,必然满口谎话,先让他们尝尝刑法厉害再问话。”方以智说道。
没说的,打呗。
水火棍落下,惨叫响起,血肉飞溅,吓得吃瓜群众连忙捂住了眼睛。
不敢看,会做噩梦的。
只是手指缝间透露出的精光显示着他们的兴奋。
从县太爷到各位大爷,挨个被抡板子,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很快,事情弄清楚了。
白丁王二狗,也就是衙役的随从,临时工一般的存在,他发现了王秦氏忽然获得了两件大棉袄,当即就去索要,王秦氏不肯,王二狗指挥随从抢了衣裳,随即发现了两枚银币,为绝后患,定了王秦氏祖孙盗窃罪。
其跟着的衙役纪飞收了两枚银币的赃物,跟其他衙役打了声招呼后,将王秦氏定了盗窃罪,枷笼里示众三日。
相当于拘留三天。
根本没有惊动虞文轩等人,就一群衙役的手笔,而且除了纪飞缴获的账银,其他衙役都是“行个方便”的帮助犯。
很快,审讯结果送到了太子面前。
“示众三日!”董士骏忿忿不平地说道:“如此天寒地冻,一夜就把人冻死了,这就是草菅人命。”
“这是州县常用的手段,犯人示众时身死,乃是其该死,无需上报,亦不会有人追究。
尤其是王秦氏这般无人做主的,乱葬岗一丢,绝无后患。”方以智说道。
“没人替她做主?”董士骏问道。
还是年轻啊。
方以智说道:“亲族全无,乡邻贪图其家产,哪怕一把稻草都是好的,谁会替她做主呢?”
太子起身走到外面,背着手看着天空,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当年杜甫流落四川,有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此非杜公无力,实乃国家无力啊。”
“殿下,相关案犯如何处置?”方以智问道。
朱慈烺说道:“所有官吏枷号三日,能活下来的,革除功名,五代不得举。
衙役罪同王纪二犯,以强夺御赐之物、杀伤人命论处。”
“臣遵旨。”方以智应下。
朱慈烺回身看着他,说道:“本宫整肃吏治一直不遗余力,然而官吏之下尚有衙役白丁,他们才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的存在。
多有人言,衙役白丁已经成了民害,本宫以为心里有数,却没想到实际情况更加恶劣。
本宫希望你在溧水认真考虑,怎么改变先行的制度,让衙役白丁成为朝廷助力而不再为害。”
“殿下,臣考虑过。”一直没说话的温璜插话道:“役丁为害,乃是因为其虽无编制却世代相传,朝廷不给俸禄却需养家糊口,不能升迁却又想着作威作福。
臣以为,可以将其纳入编制之中,由官府给予俸禄,并可以升迁。”
“此举虽好,却会大举增加朝廷开支,只怕承担不起。”方以智说道。
温璜说道:“治理地方离不开这些人,尤其是在里甲制度破坏严重的今天,朝廷不给俸禄,自然会向百姓伸手。
实际上,州县截留,大多数用于养役丁,而其上下其手,贪墨截留恐数倍于账面之上。”
朱慈烺抬手阻止了二人的争论,道:“二卿在溧水试点,若是能建立一个好制度,功在千秋。”
“臣必不负殿下重托。”×2。
两人瞬间觉得干劲十足。
有奔头了。
就在太子打算再嘱托两句时,一骑飞奔而来。
“启奏殿下,陛下已经启程回南京。”
“父皇陛下回来的这么快?”朱慈烺问道。
“汉中大体已定,后续由忠贞侯收拾,陛下顾念下雪天寒,因此回转。”
“汉中也下雪了?”朱慈烺接过塘报看了起来。
汉中的雪比南京更早几天,因此塘报今日抵达。
“……流贼不堪一击,建虏方为大患,朕不回南京,坐镇泗州以备建虏南下,速速筹集粮草冬装……”
朱慈烺放下塘报,道:“来人,回南京。”
钱塘江以北,从汉中到南京,全部飘了雪花,而才八月中旬。
今年必然是个寒冬,说不准黄河淮河什么时候封冻,但是可以肯定是必然冰面可行车马,到时候建虏必然大举入侵。
皇帝坐镇前线,太子就要保证后勤。
就在太子急匆匆往南京赶时,山东掖县城门洞开,黄蜚领着一部军兵出了城,往平度杀去。
登州距离济南颇远,一路杀过去几乎不可能成功,因此马岱与郑鸿奎走海路,而黄蜚作为佯攻以吸引建虏的注意力。
出城没多久,大军行踪被建虏斥候发现。
飞报山东大都督爱新觉罗·满达海。
满达海主掌山东,算是豪格保下鳌拜的代价,毕竟代善死了孙子,不给出好处实在安抚不住。
满达海得到消息还要两天,黄蜚兵临平度也要这么久,就看在建虏大军出动之前能不能得手。
此时,福建泉州金门所里,郑芝龙已经召集了诸将。
其本部船只与官军各半,目的当然是为了攻打东番。
“诸位,红夷占大明国土,又派船炮击沿海以及商船,甚至入长江欲攻南京,幸得太子指挥得当,全歼其船队,东南沿海稍得安稳。
然红夷贼心不死,依旧盘踞东番,又从南洋调集军兵战舰,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此时,我等已经整备就绪,当一鼓作气剿灭红夷收复东番,此战但有退缩者,立斩不赦!”
“末将绝不退缩半步。”广东调来的吴六奇首先表态。
诸将纷纷跟着表明态度。
郑芝龙环顾诸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告诉兄弟们,收复东番后,各赏银五两,击沉红夷战船,赏银一万,斩杀红夷一级,赏银五十两。”
“谢督师!”诸将声音再次提了一截。
目前得到的情报是红夷有战船十四艘,军兵一千八百左右,而明军出动了大小船只四百六十余艘,军兵八万余。
也就是说,如果全歼红夷,郑芝龙要兑现六十四万两。
却没人怀疑郑芝龙会失言。
这家伙家大业大,这点钱只是毛毛雨啦。
新任的东番巡抚兼征东番军师曹学佺却暗暗不满。
郑芝龙献银二百万助太子婚礼以及修缮显陵,太子还回来一百万两作为收复东番的军费,郑芝龙却将此事隐秘不宣,只说自掏腰包为国尽忠。
严格来讲,这是用朝廷的钱邀买军心,可谓其心可诛。
曹学佺没有发作,只附和诸将表达决心。
当务之急还是收复东番,后面怎么收拾郑芝龙是太子需要考虑的,不过以他的估计,从此以后郑芝龙只能老老实实做内阁辅臣了。
爵位,位极人臣,再蹦跶可就是找死了。
郑芝龙没考虑那么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战功与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