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十一月初三,天气渐渐变冷,雨水也一阵密一阵疏。
徐州郯县东乡青瓦白墙的院舍,青年儒袍文士蹲在菜畦用镰刀收割今岁最后的葵菜。
割完今日的菜做膳食,文士起腰望着竹筐里冬葵,摇头叹息道:“始终还是没门路啊,州吏稽考竞争的士族豪族实在太多了,明年若还没考为吏,就只能先回淮阴了。”
背起竹筐准备回屋庖厨,就在此时却听有人扣柴门叫喊道:“子山,吾与卫子旗前来看你了,快开门!”
“哐!哐!”
听见熟悉的喊声和扣门声,步骘惊讶回头,竹筐也来不及放下,小跑至门前打开柴门,果然是长脸诸葛瑾和脾气暴躁的卫旌,两人皆是他来郯县结识的友人。
“子山为何开门如此迟缓?”卫旌进来便问道。
随后目光瞥见步骘背后的竹筐,遂笑道:“正好我来尚未吃食,子山快庖厨烹饪招待贵客,无酒便算了,只需请饮几杯刘公茶便好。”
步骘板着脸摆手,故作佯怒道:“去去去,少来我家添乱,须我亲自庖厨不说,还要刘公茶款待,你可知此茶叶近乎与金价,天下多少士族豪族有那么一两罐皆要珍藏在卧间,就怕被人偷去。”
“青州每年茶叶采摘份额都有限,你就算把我步子山卖了,我也拿不出刘公茶招待。”
步骘摊手回应道。
他还想喝刘公茶呢,听闻茶叶有春季、夏季、秋季、冬季之分,每一季的茶汤口感均不同。
有香气丰富留香持久的,有兰花香清正,滋味醇厚甘鲜的,饮起来唇齿留香又解疲倦,比早先士族流行的茶汤不知好饮多少倍。
可惜就算权贵之人,一年也难买一二罐。
卫旌闻言颔首点头,感叹道:“光茶叶之利,就为青州带去了多少财帛,还有那精盐的侩卖和口感恰好的饴糖,玄德公不仅善兵略与施政,还懂得行贾赚取钱财,真天授之才也。”
诸葛瑾和步骘都不由点头,遍数玄德公挺身破黄巾起,纵横天下尚无敌手,关东诸侯无人可抗。
卫旌又笑道:“我说听传言天下最富者,应该莫过于刘使君。”
没想到话音还未落下,诸葛瑾却打断说道:“子旗,此话差矣,传言未必就是真的,据瑾听青州属吏所说,玄德公家中极少有僮仆和婢女,又不专养乐女和舞女,行商所赚钱财全充于内府库,调用于赈灾为百姓购粮,用钱财在些豪族和士族手中赎奴婢为民,又购买耕地均田黔首,还有充当军俸赏赐等用度,家宅府邸从未扩建。”
“汉家宗室有此作风,而心向百姓者,唯有昔日孝文皇帝。”
诸葛瑾挺直腰杆向上拱手说道。
要以作风行事来对比天下诸侯,他家使君玄德公吊打所有人,四世三公的袁氏也难比,甚至包括刘氏宗亲刘虞和刘表两人。
步骘与卫旌对于诸葛瑾的话,皆不由赞同。
要不是认为刘使君必能重整河山,匡扶天下复兴汉室,他们何必跑到郯县想方设法稽考州吏,早投靠其他诸侯去了。
步骘蓦然反应过来,放下竹筐引他们进屋,边笑问道:“还没问你们两人联袂而来究竟所谓何事?”
“为子山道喜而来!”诸葛瑾坐下说道。
步骘眉头轻扬,问道:“子瑜此话何解,我入不敷出身无余财,除了一两亩葵菜,窃贼都不想来我家中盗窃。”
“长兄如父,你若想将令妹妻我,还是过几年待步子山囊中宽裕再说罢。”
步骘打趣说道。
“去去,我可不是跟你说笑的。”诸葛瑾脸色一沉,摆手道。
“玄德公令属吏在徐州各郡县布告求贤,为下邳郡囯辟掾吏。”
诸葛瑾在袖里掏出竹简递给步骘,笑道:“使君才华横溢,招贤文牍写的极有文采,其中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正是勉励我等士子。”
“使君让士子当效终军主动请缨平祸乱,仿班超豪情投笔从戎,为天下建功立业,不终老于林泉下碌碌无为,方不枉此生。”
步骘文牍看完不禁长叹一声,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快说到他心坎里。
他现在面临困境,全靠有颗建功立业的心在支撑,不然早顶不住了。
步骘将诸葛子瑜抄录的文牍收进衣袖,拱手说道:“子瑜,此雄文骘太过喜爱,木牍就送给我罢。”
谁知诸葛瑾摇头道:“此事别问我,子旗在来时就想要我把文牍给他,要问过他才行。”
待步骘却见卫旌立马摆手,拒绝道:“想都别想,想要自己去抄录,除非你愿意和我去同下邳县稽考郡吏,我就同意送给你。”
“这……”
步骘难免有些迟疑不定,州吏比郡吏虽然门槛高,竞争大,这么多士族豪族都在抢,原因则在有州郡大权,还能靠近玄德公,更容易被器重。
掾史吏外放出去至少是县令起步。
诸葛瑾看出了步骘的顾虑,知他把身上的钱财都用来购买这间院子,要现在赶去下邳,怕没到半路就得饿死。
几亩葵菜是可充饥一时,但也不能把饮具也带在路上吧?
作为淮阴步氏旁支,身上余财都用来买院舍,出行连头驴都没有,本就要靠两条腿走过去,再背做饭饮器与葵菜,这得要走多久。
诸葛瑾从怀中掏出钱财递给步骘道:“子山拿着吧,日后有俸禄了再还给我,你们乘坐官船去下邳,剩下的钱租赁屋舍居住。”
“子瑜……”
步骘面色有愧,没有伸手去接。
诸葛瑾被诸葛宗长带去拜见了玄德公,不久就被辟为户曹州吏。
这些日子多亏了他的接济,时不时送一些粟米,不然每天吃葵菜他也受不了,受恩惠太多,实在没脸再借。
卫旌见状说道:“子山,你拿着吧,你要是不借,我也不好意思借了,忍心看我在此蹉跎岁月吗?”
“州吏稽考问策之士,我尚差一筹只能去郡里做务实属吏,若错过了使君下邳求贤,人多去就更难了。”
“如今多少士族和豪族扎堆在郯县,而玄德公亲任下邳相,郡吏也和州吏差不多,且难度更小,不抓紧时间赶去,就真错过了。”
卫旌语重心长劝道。
步骘见友人真挚的目光,遂放下负担,对两人点头笑道:“好了,我与你同去,多谢子瑜相助,这些钱财日后必数倍偿还。”
诸葛瑾闻言,笑起来会意说:“好,我便回家收好字据,等子山的丰厚回报。”
三人相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