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含光门的镇守的哨兵一个个检查着来往的人,待到了颜熙慈所在的一路人马时,哨兵伸手想撩开车帘,那辆车正是颜熙慈和墨拂雪所在的那辆。
这时城门校尉聂鑫匆匆赶了出来,大喝了一声“住手!”随即走上前对这二人所在的马车俯首一礼,道:“左相早先便派人提醒过下官,这墨府的马车里接来的可是左相的亲人,不得掀帘检查。这些人不懂事,望贵人在左相面前莫言追究此事。”
聂鑫说完,见两个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傻楞着的哨兵,一人踢了一脚,说到:“还不快请贵人进城。”然后笑眯眯地对着车夫道:“抱歉了,耽误了贵人的时间。”
汴梁城内,似乎永远都是盛世繁华之景闹市中,有小贩卖力的吆喝声,讨价声;有卖艺者舞着刀,耍着棍,铜板入碗声;还有乞丐唱着各自的“讨饭歌”四处游荡。
外界的热闹惹得颜熙慈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在这个社会,未出阁的女子是很少能出门逛街的,即使是她这种东临的长公主,也都只有每次外出办事是可以在马车上看看外界的街景。
“这汴梁当真不愧有万城之城的美誉。”
墨拂雪偏头瞧了瞧车外的风景便迅速将头收了回来,然后吩咐着马夫道:“一会儿到了揽云楼便停下,让飘然到我这儿来。”
颜熙慈放下车帘,戏谑地看着墨拂雪,“妹妹嘴馋了?”
“你我二人大可不必这般亲昵,只是合作罢了,到了墨府我会安心‘养病’,只要你能帮我拿到我所想要的东西即可。”墨拂雪冷着脸,慢慢吐出这一串字。
颜熙慈低下头,噗呲一声,然后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整天和你装什么姐妹情深了。”
话落,整个车厢内都安静了下来,二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马车停了下来,飘然前来询问墨拂雪有何事吩咐,墨拂雪便让飘然去买两份绿豆糕,一份栗子糕。
待飘然走后,墨拂雪看着闭目养神的颜熙慈,本想问问她要不要买点,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当飘然将糕点买回交个墨拂雪的时候,颜熙慈也挣开了眼,看了看那三个油纸包,慵懒着声音道:“你要吃的时候告诉我,我也尝尝。”
墨拂雪将东西放在身旁,唇角勾起,道:“我有什么好处吗?”
“……以后我有好吃的也给你吃。”
看着还不清醒的颜熙慈,墨拂雪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颜熙慈被这话弄得一愣,然后回想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方知不妙,于是立马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要相互分享!”
墨拂雪双手捂住耳朵,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我~~不~~听!”
这回换颜熙慈不服了,指着墨拂雪,眼中还带着少见的委屈:“你无赖!”漂亮的桃花眼控诉般盯着墨拂雪,然后嘴一撇,转过头不看墨拂雪,弄得好像是墨拂雪欺负了她一般。
“哎!不对,明明是你耍无赖,怎么赖在我头上了,姐姐,做人可不是这样做的!”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到墨府侧门了,飘然和闻音过来扶自家姑娘下车,车内的颜熙慈和墨拂雪一惊,想着两人刚刚孩子气的一面,不禁相视一笑。
先下车的颜熙慈刚起身,又回头‘警告’墨拂雪:“不准把刚刚的事说出去。”
墨拂雪撩了撩耳旁的碎发,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想把这丢人事说出去。”
或许颜熙慈一开始只是把墨拂雪当做合作人,可现在她觉得或许有个这样的朋友也不错,面冷心热,只是不太会表达罢了。
马车外早已有嬷嬷准备着了,看着二人,一眼便分出了谁是叶子衿谁说墨拂雪,于是让一个小侍女和飘然一同扶着墨拂雪去准备好的院子休息,然后领着‘叶子衿’向正堂去。
嬷嬷看起来也有四五十岁了,见着‘叶子衿’,便不住地开始流泪。见状,颜熙慈赶忙将袖中准备好的手绢拿出,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小心的为嬷嬷擦着眼泪。
嬷嬷抬头,看着‘叶子衿’和墨清莞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心中更是怜惜,“姑娘,老奴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见着姑娘这般像小姐……”
颜熙慈心中了然,颤着声音询问道:“可是…季嬷嬷?”
听着‘叶子衿’叫出她的名字,季嬷嬷心尖一颤,掩不住的欣喜,拉着叶子衿的手不停地说着“是”,可季嬷嬷的心底却还是怕,怕叶子衿会像她母亲一般,将她的手重重抛开。
季嬷嬷看着眼前面容与墨清莞有六分相似的女孩慢慢冷下了脸,季嬷嬷只觉着手脚发冷,像掉进了冰窖一般,惨白着脸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雨倾盆的一天,墨清莞拿着她为了救儿子而陷害宸王的证据,扶着墙死死的盯着她,声嘶力竭地质问她。她看着墨清莞然后如一只破败的蝴蝶,跌跌撞撞的跑向皇宫,可她懦弱,她不敢跑上前,甚至连扶墨清莞一把的勇气都不敢。
季嬷嬷看着墨清莞的发髻松开,簪子落地,看着她衣裙尽湿,衣服上头发上沾着泥水,可她只敢在墨清莞离开后,去将她遗落在地的发簪小心收着。
甚至连墨清莞重病之时,她都不敢去见她,直到墨清莞携女远走那日,她带着簪子请罪,墨清莞没有理她,冷冷的从她身边走过。
那一刻,季嬷嬷知道,她和墨清莞是真的恩断义绝了。
她本以为墨清莞一走,墨家也会把她扫地出门,没想到墨赋竟让她继续留在墨府,并且是管事的嬷嬷。墨赋告诉她,这是墨清莞给她求的情,以了她对墨清莞的哺育之情。
而墨赋昨日特地告诉她今日叶子衿要回到墨府。她心中有愧,所以更想好好弥补,于是自愿请缨来接引叶子衿。
颜熙慈撇过头,将手从季嬷嬷手中抽出,也将季嬷嬷心中仅存的希望狠狠抽掉。
季嬷嬷擦着泪,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奴婢早该料到的。”那语气,像是在给叶子衿说,却更像是在自语。
颜熙慈回头凝视了季嬷嬷一会儿,才用冰冷的声音吩咐道:“季嬷嬷想必也累了,下去歇息吧,我实得路。”话落,径直向内走去。
颜熙慈听到了身后不住地呜咽声,可是那有与她何关,她只不过是做了叶子衿该做的事,而不是她颜熙慈的事!
迈着细碎而优雅的步子走进正堂,颜熙慈垂下如羽扇一般的睫毛,盈盈一礼,鬓角垂下的珠玉流苏映出点点光晕,将她如凝脂般的皮肤,映的更为白皙。
绛唇轻启,如水般的声音流出,“子矜见过大舅舅。”然后对着冯才施以小礼,以示尊敬。
冯才用他那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叶子衿,而颜熙慈也抬起了头打量着二人。
墨赋现如今也不过三四十岁,与同龄人相比,要显得老些。国字型的脸让他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一绺山羊胡配着偏黄的肤色,有一股子书卷气,倒是符合他文官的身份。
而冯才则是一个看起来敦厚老实的人,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留着一绺长长的山羊胡,和墨赋的相比,明显要长些,而且已生了些许白色。
墨赋看着叶子衿,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
冯才见墨赋如此,于是抚了抚胡须,开口道:“多么未见子矜小姐,没想到竟才十五,便有了当年宸王妃的风姿。”
颜熙慈莞尔一笑,嘴角梨涡乍现,道:“冯伯谬赞了,子矜如何能与娘亲的灼灼风姿相媲美。”
“你冯伯说的没错,你的确已有你母亲当年的风姿,甚至…更甚。”墨赋看着叶子衿,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然后继续道:“将来,怕是会有一番作为。”
略想了想,墨赋又问道:“你母亲近来可好?”
闻此言,颜熙慈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抹苦笑,其中却又有一丝释然的感觉:“平日里倒还好,可每每到了七八月,母亲便会一个人待在屋里,不理人。但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番话如同一根针,狠狠扎在了墨赋的心口,“你父亲就是七月出的事,八月……走的。”
“……”
墨赋转过身,背对着颜熙慈,吩咐着冯才:“送小姐去后院认认人吧…”
冯才带着颜熙慈从堂中出来,摇了摇头,对叶子衿道:“老爷这么多年,心中一直有愧。”
颜熙慈默然,眼角不经意间,有一滴泪划过,她想到了她的母后,那个被自己最心爱的人活活烧死的女人,不知道,那个男人,她的父皇是否也曾有愧过?
怕是……没有吧。
颜熙慈心中自嘲着,正如她选择了做自己父皇的棋子,苟且的活着,只是不想和自己的母后一般,连一口气都留不住……
越想,她的心中越是难受,她扶着闻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住的泪从她眼角流出,不只是冯才,连闻音都被吓了一跳。
以往颜熙慈需要发泄,都是让人搬几坛子烈酒到她的屋内,然后一个人烂醉一通,可从来没有一次会当众失控。
“主子!主子没事吧!主子!”闻音扶着颜熙慈,焦急地唤着。
冯才还算镇定,让闻音先扶着颜熙慈到不远处的亭子坐着休息。
冯才起身去找府医,却被颜熙慈一把拉住,“冯伯……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自己就…行了…”大口喘着气,她的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一句话。
“小姐这般,还是好好去休息吧,夫人那里,冯才会去通知的。”
颜熙慈慢慢缓了过来,只是浑身无力的搭在闻音身上,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舅母和表姐也应该在等了子矜了,若是子矜不去,那不是拂了舅母的面子吗?而且子矜也无事,都是老毛病了,习惯就好。”
后堂内,墨府的大夫人,大小姐都已经到了,还有其他的女眷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大夫人看着自己那个略带愁容的女儿,“拂里…你去瞧瞧你妹妹到没。”
墨拂里抿唇一笑,双眸微抬,柔声道:“是,母亲。”然后淡然起身,独自向外走去。
“听说大小姐年后就要入宫。”二姨娘道。
“是啊,可看着她天天这般愁,我这做母亲的心中也不忍啊,可又能怎样呢……”默然片刻,大夫人含笑道:“幸好那宫中还有皇后娘娘可以照拂她,我也可以放心。”
墨拂里在院内等了会,见人还未到,有些无趣,可屋内又太闷了,只得到一旁的水榭里坐着。
头倚红柱,墨拂里静静望着水中那个清丽的可人儿。轻灵的双眸,如樱的薄唇,明明该是个充满灵气的女子,却满面愁绪,仿佛那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一般,充斥在她的每一个神情中。
这时的她,感官竟是比平日里要好,一听到脚步声,蓦然惊醒,起身快速地整顿好容妆,见冯才带着人来,于是上前款款一礼,“冯伯。”
然后看着叶子衿,二人互行一礼,墨拂里淡笑着,问道“可是子矜妹妹?”
“正是子矜。”
墨拂里看着叶子衿还有些红的眼眶鼻尖,眉间微蹙。
“冯伯,妹妹就由拂里领着吧。”
“是,大小姐。”
待冯才走后,墨拂里便伸手扶着叶子衿坐下,担忧地问道:“妹妹可是不舒服?”
“有点,可能是舟车劳顿了吧。”
“妹妹这般,母亲看到了还不得心疼,妹妹先在这里休息会儿吧。”
“会不会让大舅母久等了?”颜熙慈有些不安地问道。
墨拂里柔柔一笑,拉着叶子衿的手道:“母亲最不希望看到身边人不开心……”似是想到了什么,墨拂里垂下眼眸,然后咬了咬嘴唇,重新挂起一抹笑容,只是眼中的愁绪亦是更加清晰。
过了一会儿,墨拂里才带着颜熙慈往后堂去。
先前墨拂里还专门给颜熙慈嘱咐说:“母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