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溪边。
大雨滂沱。
两个披着蓑衣的女子隐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沉稳得好似石头。
又一条黑鱼出水,踏上陆地。
待它靠近一些,孙氏抓着柴刀迅捷出手,比起江西西毫无章法的乱砍,孙氏动作利落,几乎都是两三刀便将黑鱼毙命。
两个人干活,速度确实比江西西独自一人快许多。
到正午,便已足足收获四条。
大蝴蝶在村子里游荡吃人,清水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江西西带着孙氏独自行走,在泥泞的村路留下四行脚印。
两人的脚踩在泥水中,发出“啪叽、啪叽”的响声让人想起牙齿咀嚼带血肉食的声音,极其压抑。
昨日,孙氏听了一夜这样的声音。
她提着柴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脸色开始发白。
“放心,有我在。”
略带冰凉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
孙氏顺着手腕看向身侧披着蓑衣的清瘦女子,她神情不急不缓,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让人心安。
“有我在。”
孙氏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唇角牵起一抹笑,情绪稍许安定下来。
傅家院子门被人从里面栓上。
江西西敲门。
无人应。
孙氏想了想,又唤:“大丫,娘回来了。”
里面有尖细的呵斥声响起,紧接着院子里发出霹雳乓啦的声音。
门开了。
一个沾满泥巴的女童扑腾着开了门。
她脸上有藤条抽打的红痕,在看见孙氏的时候,立刻哭着扑过来:“娘,你回来了。”
堂屋里,嘶哑的怒骂传来。
“你这个死丫头有毒啊,还跑去开门,不知道那鬼东西会敲门会装人吗!”
大丫扭头看向堂屋,带着哭腔喊道:“怪物只有一个,外头的两人明明是我娘和西西姐,才不是什么怪物!”
孙氏震惊地看着大女儿脸上的伤痕,“大丫,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大丫哭道:“打的,陆姐姐打的……”
江西西也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
堂屋里,陆可欣坐在江西西常坐的那把高椅子上,她拿着根通体漆黑的鞭子,神情高傲,满面春风。
看不出半点虚弱的样子。
陆父陆母站在一旁。
江西西离开前,还与陆家势如水火的两个小东西,在讨好卖乖的喊陆父陆母祖父祖母。
而在陆可欣的脚边,孙氏年迈的公婆浑身是伤,正畏畏缩缩地跪着给她捏脚捶腿。
“陆家妹子!你在干什么丧天良的事!这么折辱眼睛都要瞎了的老人家!”
孙氏目眦欲裂,她扔了手里头的黑鱼冲进堂屋。
“啪——”
漆黑的鞭子落下,孙氏疼得摔倒在地上,她感觉半边身子都在发麻,令她站都站不起来。
陆可欣低头抚摸手里的黑鞭,一脸得意道:“怎么样,我师父送我的法器还不错吧?”
还是修仙好啊。
她陆可欣也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了!
“师父?”
清冷的女音缓缓响起。
江西西进到屋内,她已经脱了蓑衣,但雨势太急,饶有庇挡她衣裳亦濡湿一大截,头发缱绻着垂落在胸前。
“我怎么不知道,我才出去这会儿,你便有师父了?”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陆可欣看向旁边,唤道,“星星,小月亮。”
龙凤胎闻言,乖巧走到陆可欣身旁。
“娘亲~”
声音软软糯糯,黏腻极了。
陆可欣得意地看向江西西,这两日屡次三番受到的打击,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她浑身毛孔都感到舒畅,感觉自己终于赢了一次。
然而江西西一点没有被挑衅到的样子。
她面色平静地吐出一声轻嗤,一脸疑惑地问:“真有意思,你们是在唱大戏吗?”
“清晨反目成仇,朝食互相折磨。”
“到了正午……这一出演的是相亲相爱?”
“还不是你故意让星星和小月亮与我们生罅隙!清晨那般,那般情景,你竟让他们两个小孩子做那种选择!”
成年人都难以抉择,他俩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本事罢了,现在星星和小月亮我也能护着,你还有什么把戏挑唆我们?”
陆可欣眼里淬着毒光,手中黑鞭高高扬起,“江西西,那天你害我被罚,今天我要你百倍偿还!”
陆可欣用尽全力,黑鞭如蛇,呼啸的破空声在堂屋里响起。
孙氏才刚站起来,便看见那鞭子飞向江西西。
西西妹子那般瘦弱的身子,这一鞭子下去……
“小心!”孙氏大喊一声,动作比思绪更快,扑到江西西面前,张开双臂。
她闭着眼睛,等着后背传来刺骨鞭笞,然而过了许久,鞭子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面前,江西西的视线掠过自己看去,不知为何,孙氏感觉江西西漆黑的眼眸深处,隐隐有光华潋滟转动……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苏氏茫然地扭头看去——
陆母不知何时冲到了她二人的前方,正好将陆可欣挥出的鞭子稳稳接下。
陆可欣脸上的酣畅之意都没来得及收起,看着被打得趴在地上的母亲,她不敢置信。
“娘!你为什么要冲过去?你疯了吗?!”
陆母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睁大眼睛惊恐地大喘气着。
“线,线……”
“先什么先?”陆可欣怒道:“娘,你让开!爹,你把她扶走,我也是服了她了!”
陆父立刻过去把老妻扶起。
让她坐下,一边给她拍背捋气,一边心疼不已。
“你这是干什么啊?可欣遭了罪,想出出气,你总不能因为愧疚不让她把气出出来啊……”
陆母摇头。
她开始捶自己的头,捶青捶肿了也不停止,神情痛苦地喃喃自语,“……线。”
陆可欣没管突然发疯的老母,她只想报仇,让江西西也尝尝她昨日被按着打的滋味。
狠狠一鞭子下去。
“啊!”
陆可欣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尖锐地大叫,“爹!!!你怎么也这样!!!”
陆父痛苦地惨叫。
他躺在地上打滚,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冲出来。
翻滚间,他看见一条极细的血色丝线从天上飘落下来,一路连接……到他的脑袋上。
线、线!
血线蠕动的感觉如此明显,他的头颅似乎在被什么东西强行钻入。
好痛、好痛。
原来他的老妻,说的是这个线!
陆父双目通红,他抬头看向江西西,她黑沉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那眼眸深沉地像是黑洞,里头有无数蠕动的血线……
“妖怪、妖怪!”
陆父怒吼着冲向江西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陆可欣再也保持不住理智,从高椅上站起来。
“爹,娘!你们在干什么!”
陆父陆母像是失了智的野兽,互相撕咬、掐脖,欲致对方于死地。
陆可欣浑身一寒,她看向江西西,“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