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山人海的大道上，沈离很快失去了那位神秘少女的踪迹。
沈离唯一确定的是，她的手中也拿着一份一模一样的通知书。如果自已有幸入学的话，想来在学校里找到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天的烈阳不容小觑，仅仅过了一会儿，气温就陡然上升了十几度，几乎快要把人烤化了。
即使如此，沈离也没有寻找阴凉处的机会，眼前的几份入学材料已经折磨了他一个小时。
直到他和其他新生一样，领到了崭新的校服和与信纸上一模一样图案的烫金校徽，沈离才不得不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他真的入学了。
没有考试，也没有什么审核，仅仅只靠一封录取通知书，沈离就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这所学校。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沈离没有感到多少惊讶；但现在看到手里的校徽，沈离心中偏偏生出了不安。
真是矛盾。沈离不由地自嘲一番。
进入校园之后，沈离就发现信号被屏蔽的事实。新生接待员给出了专业的解释，甚至大费周章地拿出来一份红色文件的复印件。
在这所学校里，手机成了一块铁疙瘩，赖以生存的信用卡也变成废卡，取而代之的是天澜中学新的规则体系。
“大家所关心的温饱问题，学校食堂会免费提供。当然，学生们也能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带队的老师把手高高举起，“大家手上这个终端机是2015年生产的最新款式，里面已经按照各位的学生证号注册完账户了。在电子钱包那里，大家初始都会有10000的点数。这些点数和大家使用的电子支付流程一样，在天澜中学里能够按照虚拟货币的标准进行消费。我们天澜中学是高度自治的学园，学校内部自成社会体系，很多大家不懂的问题都能慢慢给各位解答……”
这些都是为了保密而采取的措施，明明新生还懵懂无知，这一理念已经牢牢地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中。
就像有人一直告诉你喝药对身体好，你却根本不知道自已得了什么病那样无力，你只能期待这个药起码不会让自已一命呜呼。
这是套在新生脖颈上名为“驯养”的绞索，自此之后，再也不会有平等可言。
沈离取出套在塑封袋里的名为“终端机”的机器，电量显示还剩一半。这台机器似乎是手机的替代品，不仅更加简便轻巧，还有各种各样特别适用于学校的功能，像是电子学生卡、学校动态地图、线上购物商城、智能课程等。
如果不是因为这台终端机只能接入学校专有的区域网，那么把它放在市场上也将会是红极一时的紧俏货色。
但相对的，沈离自已携带的手机和其他物品被全部没收，美其名曰“暂为保管”。
“大家可以再等一下，待会儿还有学姐来带大家校园观光哦。”在洋洋洒洒地讲完介绍以后，领队的老师就准备把这一批新生交接给下一个负责人。
天澜中学的景色也颇为可观，沈离遥遥望去，就能看到所谓的宿舍楼是一幢多么宏伟的建筑。一面巨大的时钟悬挂在整座建筑的正中央，罗马数字镌刻其上，时针和分针宛如两根长短不一的荆棘，沿着中轴不停缠绕着。
整齐的绿荫道和一望无际的建筑，赫然是一个小型城市的规模，这对于一所高校来说实在太过夸张。终端机里的电子地图井然有序地写着每一幢楼的名字，点开名字后还有这幢楼的3D建模。
不过，如果真的随波逐流跟去观光，那沈离会失去一次宝贵的机会。在和新生接待员短暂交谈中，沈离得到了一个珍贵的消息：这所学校的现任校长正在行政楼办公室批阅文件，新生完全有机会和校长当面谈话。
所以，在和带队的老师短暂交涉后，沈离选择独自向行政楼走去，他决定去见见那个给他颁发录取通知书的人。
沈离有预感，自已的疑惑很快就能解开。
和广场热闹的氛围不同，行政楼冷清的像是一幢空楼。
在终端机上锁定位置后，剩下就可以交给智能语音导航。即使是在这种高楼大厦里，它也能贴心地提醒你该从哪里上电梯，便捷程度不言而喻。
行政楼内的景象又把沈离从那个科技先进的天澜中学里拽了出来。这像是一幢几乎要废弃的上世纪建筑，就连灯都是那种泛黄的老旧白炽灯。手里的终端机仿佛是未来科技的产物，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兜兜转转几分钟之后，沈离终于站在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前。
沈离走上前两步，不轻不重地敲了三声门。
“咚咚咚。”
直到听见门内声如洪钟的一声“进”，沈离才缓缓转动把手。
进门以后，映入眼帘的是数张拼接在一起的老旧办公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面前是数不尽的纸质文件，与之搭配的是一盆枯萎已久的君子兰。老人座位背后挂着一幅肖像，眉宇间竟与面前的老人有些神似。
“你是……沈离？”老人从文件里抽身出来，缓缓摘下鼻梁上那副古典的老花镜。
即使他穿着最普通的花格子衬衫，桌上的铭牌也能证明他的身份——天澜中学校长，沈天海。
“校长好。”沈离礼貌地微微鞠躬，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表示尊敬。
一个管理学校的领导者竟然能够准确无误地说出一个新生的名字，是否可以说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人？
沈离并没有想到自已会被这位素未谋面的校长如此青睐。
“每一个新生的档案都会由我经手，我还记得今年有两个新生提交了事假申请，会晚到几天。”沈天海看出沈离的顾虑，自嘲道，“人虽然老了，但记忆力还没衰退多少。”
“当然，你确实很特殊，毕竟你没有原生档案，所以档案是我们代为补写的。”看着沈离拘谨的模样，年迈的老人和蔼地笑了，“你父亲沈暮，他还好吗？”
沈离心中一惊，缓缓说道：“很久没见过了。”
昏暗的房间里，沈离和那位老人同时陷入沉默。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沈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面前的老人，天澜中学的现任校长，也只是怔怔地看着沈离。
“看得出来，你有很多问题。”沈天海收回目光，转移了话题，“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
“我父亲……他是天澜研究所的人员？”沈离试探着问道。
“嗯，他本来是我哥哥门下最出色的学生。”沈天海回答道，提到沈天澜的时候，还是会用“哥哥”相称，“但是后来，他付出很大代价离开了天澜研究所。”
“我和你父亲……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天赋异禀，有时候连我们都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想法。”
沈天海晃了晃神：“你来这儿，应该不只是为了问你父亲的事吧？”
是的，沈天海一直知道沈离想问什么，他也一直准备着答案。
沈离紧张地嘴唇微微颤动，最终摇了摇头：“本来是有不少问题，不过已经不用问了。”
沈天海微微一愣，随即释然：“无论你想什么时候问，我都会给你答案。”
沈离点点头表示感谢。
自已能够进入这所学园的原因，全是因为自已的父亲和“天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已经让这位天澜中学的校长都给予了特别关注。
那么，无论是自已的失忆，还是医院三年来的经历，恐怕都和这些有关。否则，天澜中学应该找不到沈离，毕竟沈离在医院待了三年之久，连自已家在哪里都忘了。
所以，还有什么能问的呢？那份录取通知书可是明明白白地放在医院床头柜上，自已恐怕很早就被这里监视了。
说来可笑，连自已都忘记的事情，这个时候却希望别人来帮忙告知；而当别人已经把答案写在纸上的时候，自已已经没有勇气去打开那个纸团。
沈离仿佛又回到那个医院，四周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身上的病号服印着血红色编号，手臂上的针头刚刚取下不久，依旧隐隐作痛。
怎么办，要回去吗，从一个牢笼回到另一个牢笼？
“沈校长，如果我选择退学的话，你们会用什么方法来保证我保守秘密？”沈离微微抬首，目光落在那盆君子兰上，“如果非要问一个问题，我就问这个好了。”
枯萎的叶子中间仍然冒着一丝绿意，这盆君子兰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去。
沈天海有些跟不上沈离的思维：“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退学？”
“还没有决定。”沈离说道，“取决于校长给我的答案。”
沈天海踌躇起来，脑海中不断思考着说辞，这个问题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是单纯的洗脑让我失忆，还是干脆直接把连我一起的存在抹杀掉？”
听到沈离的话，沈天海惊愕地站起了身。
无论是哪种，沈离都不会感到意外，就好像有人已经把答案告诉过他一样。但对于沈天海来说，其中的意义却大为不同。
眼前这个本应该懵懂无知的少年，问了一个太过犀利的问题。这个问题，沈天海无法回答。
“我只能说，让你进入天澜中学就读，并不是你父亲的意思。”这位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突然变得颓靡起来，“而是……我个人的意愿。”
“沈离，天澜中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一个比外面的世界还要大的世界。外面的世界需要你，这个世界同样需要你。”
“而我们，这些表面上高高在上的权威，仅仅只是看客而已。”
沈天海缓缓走向窗前，放眼望去，尽是新生的欢声笑语。
最后，沈天海才转过身来，对沈离和蔼一笑。
“所以，不妨自已去寻找答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