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华散火海千金沦弃儿 雌雄大盗夜飞侠
弹冠贼相庆敌寇成凶顽 绝处逢生失忆女
旧上海外滩的十里洋场,黄浦江头矗立着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洋灰建筑,在天空中滚滚黑云的逼迫下,宏伟的大厦群看上去十分拥挤、黑暗。
地面上卷起一阵又一阵的尘土,落叶打着旋儿飞上了天,画着香烟、花露水的月份牌广告板摇摇欲坠,理发店、旅馆的招贴幌子在大雨欲来的前奏中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
旗杆上写着“大奥药业”字样的旗帜在迎风飘扬,大奥药业店门气派不凡,门柱上的对联在阴暗的天色下显得朦朦胧胧。
挂着“鲍宅”字样的灯笼在门楼下摇摆,碰得门扇“砰——砰——”作响。
鲍家早年在南京路繁华地段置下了一块地皮,于临街的南面开设了“大奥药业”的店面,店后有角门与鲍宅的后院相连。鲍宅是典型的徽州民居建筑格式,扁平长方形的白粉院墙紧紧环抱着这座宅院,在朝北向另开有鲍宅的大门。
天色已晚,鲍家门楼外的灯笼下,一位身着旗袍、面容清丽的漂亮女子,此刻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正虚弱地倚靠在紧闭的大门上。一只手捧着大肚子,一只手在无力地拍着门环。
她的嘴里哀怨地喊着:“不行了。鲍伯伦你出来啊,鲍伯伦!”
院内,前庭过后便是天井,房屋呈三面围合,两厢对称。中间正房的两侧各有一排厢房,二层楼房,双向坡顶,覆以青瓦,墙脚还布着些许青苔。院子里有旗杆、白石、大荷花缸。旗杆上“大奥药业”的大旗被大风刮得呼啦啦地响。
一个约摸二十岁、面容清癯瘦削的年轻人跪在院子里,满脸泪痕,双手被绑在旗杆上。他的神色焦灼不安,一位震怒不止的中年女人正在声色俱厉地训斥着他。
女人高喉大嗓地咆哮:“你们想用生米做成熟饭来要挟鲍家吗?绝对不行!找谁不好偏偏找个戏子,好人家的孩子谁会去学戏?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戏子就不能嫁进鲍家!这是我们鲍家的规矩,你走吧!”
中年女人最后那句话是对着大门外使劲地吼叫的,隔着老远仍然让人感受到那份盛气凌人的霸道。
一道闪电划过昏暗的天空。
借着闪电光可以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着夜行服的雌雄大盗的矫捷身影,他俩在一栋豪华别墅的院墙上攀爬跳跃,翻上二楼的露台进入室内。
个儿高的女子熟练地摸到了保险柜的位置。
她用听诊器贴在保险柜的密码盘上,然后凝神细听,一格一格轻轻转动密码转盘。
矮个的男孩翻箱倒箧地搜了一遍,又走到墙边一幅油画前,打量着这幅著名的油画。
强劲的风吹着密集的雨点几乎是横着砸了下来。
行人开始满大街地跑了起来。
大肚子的女人袁小琳失魂落魄地在大雨里踉踉跄跄地走着。
雨水淋湿了她的衣服,蓬乱的头发贴在脸上,她满脸分不清是雨水和泪水,面容扭曲地捂着肚子悲愤前行。
豪宅里,男孩用两只手扶住画框的下方。
他嘴里利索地先后吐出两只刀片,刀片飞快地切断了悬吊画框的两根绳子,钉在墙上。
画框落到了男孩的手中,他取下刀片飞快地撬开画框,然后熟练地将名画卷起来,装进背在身上的圆筒里。
女子打开了保险柜,露出吃惊的表情: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女子眼珠一转,起身走到床前,老练地掀开床板,发现在床板下藏着纸裹成的一筒筒鹰洋。
雌雄大盗得意地相互击掌相庆。
黄浦江,浊浪排空,乌云低沉,白花花的江水尽头和黑压压的乌云相连。
狂风中的雨起来越大。袁小琳走进了黄浦江护坡下的涵洞里避雨。
阵痛令她艰难地喘息着,湿冷使她不停地颤抖着,脸上疲惫的神色使她显得异常地憔悴。
孩子在大雨中早产了。她痛苦地高声叫喊,但这凄苦的声音被大雨完全吞没了,她是那样地无助。
初生的婴儿浸在血水中悄无声息,袁小琳抱起婴儿发疯般狂吻,吸出了婴儿口鼻间的羊水。听到“哇!”地一声绵软的啼哭,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母亲,却什么都给不了孩子。袁小琳吃力地用牙齿咬断了脐带,泪水、汗水和着雨水从她脸上滚下来,流淌在孩子赤裸的身上。
雌雄大盗从豪宅的院墙上跳了下来。与来时不同的是背上多了包袱。
两人的身影在风雨中疾行,在一个岔路口分开。
涵洞里,袁小琳脱下了旗袍,把婴儿擦拭干净,然后把孩子仔细地裹在旗袍里。她摘下胸前的半块玉璧系在了孩子身上。
正在此时,一身夜行服的欧小弟背着名画一头钻进了涵洞来避雨。
借着闪电可以看清欧小弟一张十四岁的孩子的脸。
穿着中衣的袁小琳在涵洞中匍匐着。她爬到了涵洞的另一头,指着地上的婴孩对气喘吁吁的欧小弟说:“行行好,这就是你的女儿了,请把她养大吧。”说完一头栽进了滚滚的黄浦江。
欧小弟惊愕地追到涵洞口,眉头紧锁。
只见脚下黄浦江水像一锅沸腾的水,巨浪翻滚。那个跳水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欧小弟只得抱起啼哭不止的女孩,捡起了她身上的玉璧端详着。
旗杆上大奥药业的大旗被大风撕扯成两半。长跪不起的鲍伯伦还在地上痛哭。
鲍伯伦的母亲王虹雯拿着竹条抽打着鲍伯伦,她一边打一边直眉瞪眼地骂:“鲍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孬种,这么不争气!真是气死我了,天啊,鲍家后继无人啊!”
鲍伯伦在哭泣着哀求:“妈,你就同意我跟袁小琳吧!我们相好已经那么久了,她都要生孩子了。”
王虹雯说:“我抽你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你一天到晚不归家,最后还要给鲍家带回一个孽种。”
鲍伯伦说:“妈,你只要同意我这一次,我以后在家当牛做马都行,你就同意这一回吧。”
王虹雯用竹条指着旁边的小儿子:“伯庆,你都看见了,千万别学你哥哥的样!你哥哥把你们都会带坏的。你看看你哥哥在家什么事都不干,整天就只知道玩,还想带一个戏子回家。我们鲍家只怕是真的要走下坡路了。”
正在此时,后院有人惊慌失措地在喊:“药库着火了!药库着火了!快救火啊。”
后院火焰腾空而起。
火光照见了王虹雯和两个儿子惊恐的脸。鲍家大掌柜从屋内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他语无伦次地喊:“大家快救火啊,我们鲍家的全部家当可都在里面啊!千年灵芝啊!”说完便向后院冲了过去。王虹雯也跟着冲了上去,她刚跑几步又折回头来对着鲍伯庆说:“快替你哥松绑,救火去!”
旗杆上大旗的一半被狂风卷向空中,从空中飘舞的破碎大旗往下俯视,鲍家宅院已经陷入火海,仓皇失措的人们在杯水车薪般徒劳地救火。
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悠闲自在地站在杨威家的一个搭着雨棚的天台上,正在用单筒望远镜向起火的地方张望,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笑谈声。
他们是上海医药商会的会长张叶山和副会长杨威。张叶山有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他说:“只怪鲍家想吃独食,他们怎么能做上海的中成药市场的老大呢?哈哈哈!”
人高马大的杨威脸上不相称地堆满了肌肉,他嚣张地说:“不愿跟我们合作的下场!要么就永远不要进入这个行当,要么就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张叶山看着火光,语速有点缓慢地说:“鲍家自从进入上海药行也有四十年了。”
杨威答道:“对于鲍家的历史,你张会长是最了解的,从开始做这行满打满算四十年整,不过这一切今天都将统统付之一炬了。”
张叶山说:“如果鲍家当初别为了那颗千年灵芝与我们张家对上,上海的张鲍两家依然是上海滩药业的龙虎之首,这鲍家断不会有今天啊。哈哈哈!”
两人高兴地碰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这是德国人精心设计的花园住宅,豪华大气。西班牙式假三层住宅共一排两幢,缓坡屋面,盖圆筒瓦,铁制阳台栏杆,窗间有绞绳纹小柱。住宅的南面有花园,园内绿树成荫、绿草茵茵,环境优雅。一层东、西、南三面均有敞廊,两边设弧形环抱台阶,屋墙上有着宽大的落地窗和阳台。
小区环境幽静,每户都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花园,每幢主入口的装饰形式都不同,有的门头带有棚屋,盖有西班牙圆筒瓦,有的做成巴洛克风格,有流畅弯曲的弧形线条。张叶山住的是东面一栋西式大门的院子,半圆拱券,墙顶铺红色半圆筒瓦,在夕阳的映照下非常耀眼、醒目。偌大个院子只有几个厨子和做杂事的佣人偶尔出现,显得格外地冷清。留着一条小辫子的张叶山幼小的身躯半躲在屏风旁。
张叶山爷爷拖着一条大辫子拿着一张报纸对着家里人说:“这块千年灵芝我们欧陆药业无论如何都要把它买进来,现在不仅是全上海药业都知道了这颗灵芝,上海的民众也没有不知道的,作为上海最大的中药商我们欧陆药业不买下这块千年灵芝我们就脸上无光。”张叶山爷爷对张叶山喊道:“张叶山,我的孙儿,过来!”张叶山慢慢走近了爷爷。
张叶山祖母忧心忡忡地说:“这报纸上也说了大奥药业为了自证自己是上海中药业的龙头老大,他们对这块千年灵芝也是虎视眈眈,志在必得啊。”
张叶山爷爷震怒地说:“别提什么狗屁大奥药业了,他们跟这个龙头老大沾不上边呢。”
张叶山祖母不无担忧地说:“老爷!我只是提醒你。”
张叶山爷爷拍了一巴掌桌子,大喊一声:“住嘴!”然后拂袖而去,张叶山祖母掩面而泣。仆人退下。幼小的张叶山眼里充满了恐慌。
公馆的茶室里两堵墙上摆满了中药商号里的古老用具,一个刻有"恙"字字样的甲骨片、洛阳龙门石窟药方洞明拓片、清代十二时辰药瓶与十二生肖药瓶等,金锅银产,常用中药、道地药材、珍稀中药、海洋药。有野生人参浸制标本、鹿茸标本、百年油桂。一个船形的生铁槽,摆在平整的地上,凹槽中摆满了等待碾碎的中药。与手臂平起的墙面上,有一根油光光的凸起来的木抓手,双脚踏起类似木屐的板块,不同于木屐的是,这两方木块,没有前面的套头,两块鞋型的普通木板,就像没有上鞋帮的千层鞋底。折叠中药馆
张叶山爷爷对犹太商人说:“这是我的孙子,张叶山!”
犹太商人慈爱地抚摸着张叶山的头说:“这是你们张家的继承人啊,是你的宝贝啊!你这茶室里摆满了宝贝,这茶室要是再摆上千年灵芝这个宝贝,那就多了件传世之宝啊!”
张叶山爷爷说:“千年灵芝我肯定是要买下的,你不会爽约吧?”
犹太商人连忙摇着手说:“不会不会,这千年灵芝不归欧陆药业,天打雷轰!”
张叶山爷爷满意地点着头。张叶山爷爷把一匣子的银锭揭开红盖布,然后他对犹太商人说:“定金,请笑纳。”
犹太商人连忙将桌上的银两收了起来。
张家在大堂里摆下四桌酒宴庆贺千年灵芝归张,张叶山坐在爷爷身旁,大家兴高采烈地地恭喜张家喜得千年灵芝。张叶山爷爷端起酒杯说:“感谢上海医药界对我们欧陆药业的一贯支持,昨天报纸都刊载了千年灵芝归张的消息,这件宝贝总算是有了着落,尘埃落定,大家以后也不要再议论这件事了。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张叶山爷爷端起酒杯跟嘉宾们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张叶山祖母拿着一张报纸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千年灵芝今天已经搬进了大奥药业鲍家门府。”
张叶山爷爷急忙夺过报纸,然后大叫一声:“洋人负我!”然后向后直挺挺地仰天倒向地面,全场乱成一团。
张叶山祖母一看张叶山爷爷命已归西,大叫一声:“老爷我随你去也!”喊罢,一头撞向墙柱。幼小的张叶山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孤儿院设在一幢具有西式风格的花园式住宅里,建筑分主楼和附楼,主楼三层,附楼二层。主楼的入口处通过柱子架空一角,形成别具一格的入口门廊。建筑形体简洁,外面无过多装饰。黑黢黢的椭圆形铁栏阳台,粘满爬山虎的墙面,仿佛都被一种浓浓的艺术气质所裹挟着。最吸引人的是楼梯间的彩色玻璃窗,是由孤儿们自己绘画的,一条条鲜艳的热带鱼快乐地在水草中游荡。站在弧形的阳台上,可以将楼下孤儿院主楼前巨大的草绿花红的院落尽收眼底。
欧小弟把哭闹着的婴孩抱进了孤儿院。
裴芳一边在脱夜行服,一边对欧小弟沉着脸说:“你又捡回了一张嘴啊,我们早就定了规矩不能收人了,送回去!”
欧小弟说:“我是看着她妈妈跳的黄浦江啊,她说这就是我的女儿,我只能抱回来啊。”
裴芳看都没看欧小弟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送回去!”
欧小弟抱着怀中的欧惠君来到一间挂着一对铜门环的看上去比较殷实的人家门口,他把怀中的婴孩放到了台阶上。然后他退到街道的拐弯处躲了起来。一会婴孩的哭声传了过来,欧小弟时不时探头去看看台阶上的婴孩。一会儿,厚实的对开门打开了,有人出来,然后议论着婴孩,他们喊了几句:“有人吗?有人吗?”然后婴孩就被抱了进去,大门合上了,婴孩的哭声渐渐也听不见了。
欧小弟有点困了,他合衣蹲在墙角渐渐睡着了,一会儿他又被开门声吵醒了,一个老者抱着婴孩走了出来,欧小爸连忙悄悄地跟了上去。
老者走了一段距离,随意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把婴孩放到了门口,然后起身离去,然后又折了回来,他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婴孩,直到婴孩传出哭声,他才仓皇离去。欧小弟躲在一旁难过而又无奈地看着一切,却又无能为力。房门始终没有打开。婴孩的哭声越来越大,欧小弟捂住耳朵,他已经没有底气等下去了。他开始往回奔跑,大雨又开始落了起来,一声炸雷打响,幻觉中欧小弟把自己的影子看成了婴孩妈妈跳江前跟自己说话的影子:“行行好,这就是你的女儿了,请把她养大吧。”欧小弟惊愕地立定在大雨里,他义无反顾地调头跑了回去,他耳边重复着袁小琳的话“行行好,这就是你的女儿了,请把她养大吧。”欧小弟跑到门口,一把抱起了大声啼哭的婴孩,当欧小弟抱起婴孩时,婴孩顿时停止了哭声,欧小弟一脸的雨水和泪水汗水,他看着婴孩的脸无奈地笑了起来。接着欧小弟摸了摸婴孩胸前的玉璧,玉璧已没了踪影。
欧小弟又回到了挂着一对铜门环的看上去比较殷实的人家门口,他用力拍打着房门,一会那位老者打着伞,提着灯出现在门口。老者一看到欧小弟愤怒的眼神和怀中的婴孩,他就明白了欧小弟的来意,他连忙退进了房门,欧小弟也抱着婴孩跟了进去。一会老者把玉璧递到了欧小弟的手里,欧小弟伸出来接玉璧的手接过玉璧并没有收回来,还伸着并且张开着,老者犹豫了一下,从口袋了哆哆嗦嗦掏出了一块鹰洋送到了欧小弟手中,欧小弟也不吱声,手掌照样张着。老者又哆哆嗦嗦相继送上了三块鹰洋。欧小弟看老者实在没有了油水,欧小弟夺过老者手里的马灯和油布伞抱着婴孩走出了大门,消失在了夜幕里。
欧小弟又把孩子送到了裴芳面前。欧小弟说:“院长你就留下她吧,我保证她以后就吃我的口粮。”
裴芳面色缓和地说:“我们这已经有几十张嘴了,也不多她一个。既然是你捡的,就跟你姓了吧。”
欧小弟说:“那就叫欧慧君吧,我都当爸爸了。”
裴芳笑着说:“行!以后你欧小弟就改叫欧小爸吧。”
欧小爸高兴地说:“我当爸爸了!”
欧小爸显摆地拿出从婴儿身上解下的那块玉璧和那四块鹰洋,他对裴芳说:“你看这是她妈留下的钱和玉璧呢。”
裴芳说:“好大一块璧啊!这才是一半,她妈八成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呢!”正说着,婴儿大声哭了起来。裴芳说:“嗓门好大,来了一门高音喇叭。”
欧小爸端详着孩子的模样:“她妈长得天仙一样,怎么她长得这么丑?”
裴芳说:“刚生出的孩子越丑,长大后就会越漂亮,不信你看吧,以后你这慧君就是大美人了。”裴芳轻声哄着婴孩。
欧小爸说:“这块璧可以拿到慈善拍卖会上卖掉,换些钱……”
裴芳连忙打断欧小爸说:“千万不能上慈善拍卖会!”
欧小爸不明白:“为什么?”
裴芳察觉自己说得太快,连忙纠正说:“我的意思是,这块玉璧是这孩子寻找生父的证据。你要是卖了,她怎么还找得到她的家人啊?我这就送她到奶妈那里去。明天你记住把那幅画找个典当行当了。”
欧小爸说:“不拍卖啊?”
裴芳说:“等不急了,揭不开锅了。”
欧小爸说:“好的,我会再换一家,卖个好价钱。”
裴芳看了看欧慧君,然后换了一幅面孔严肃地对欧小爸冷静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孤儿院的规矩吗?只要找到好人家,这些孤儿都迟早会送出去的。”
欧小爸说:“记得,我知道这规矩。”
裴芳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就好,欧惠君迟早也要送走的,你第一次做爸爸,以后你要克制自己对这孩子的感情。”
黄浦江风和日丽,帆船如织,船在水面颠簸着。黄啸林带着四姨太惬意地躺在帆船的太师椅上睡着了,一群青帮手下在甲板上忙碌着。
一个手下高声叫着:“水里有人,捞起来!捞起来!”
另外一个手下也喊着:“”这边也有一个。“”大家手忙脚乱的,把两个溺水的人拖了上来。女的就是袁小琳。
一个手下叫着说:“都没气了,没气了。”
另外一个手下在说:“这女的好漂亮啊。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四姨太走了过去。她看了看袁小琳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再漂亮,龙王爷可是照收不误。人都死啦,还留着干嘛,推下去!”手下连忙忙碌起来。
黄啸林在躺椅上被大家声音吵醒了,他喊了一句:“慢着!”黄啸林迈着八字步踱了过去。青帮手下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道来。黄啸林走到了躺在甲板上的袁小琳的身旁。他没有看男的,低下头来看了看袁小琳的脸蛋。黄啸林说:“这么漂亮的脸蛋,真可惜。”黄啸林又从头到脚扫了一下袁小琳的身段说:“没有伤口啊。这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这么漂亮,有什么事想不开呀?”然后,他转过头对旁边的手下说:“你们知道我们青帮的规矩,捞上来的,只要不臭不腐的。都扔到货堆上去趴着。几个时辰后再看看有没有活口再说。”
四姨太在旁边鼻子轻轻哼了一句,轻声地说:“什么规矩?不就是人漂亮吗。”
黄啸林有点生气地扔了一句话说:“放屁!我们青帮跑漕运,什么时候见了水里的人首先都要捞,捞上来的还得想办法救活。这是我们的规矩,你一个女人懂什么?”黄啸林回头看见手下七手八脚已经把袁晓林两人趴伏在货堆上。黄啸林就对几个盯着袁小琳看的手下气愤地喊着:“你们看什么,没见过女人,把我的长衫拿过来给她盖上。”
鲍家一家人披麻戴孝地站了一院子,鲍家宅院俨然已成一片青烟袅绕的废墟。鲍大掌柜救火身亡,灵堂就设置在破败的院子里。
祭拜就在废墟边,王虹雯红肿着眼睛在散发银元遣散店里的伙计们。
伙计们拎着简单的包袱,一个挨一个地领着钱,道着谢,抹着泪伤心而去。
鲍伯庆蹲在废墟边也在伤心地哭着。
王虹雯散完银两,走到鲍伯庆的身旁问:“你哥哥呢?”
鲍伯庆说:“他该是出去找那个戏子去了。”
王虹雯余怒未消地摇着头说:“家都成这样了,还惦记着那个戏子,没出息的东西!”
鲍伯庆抽泣着,王虹雯说:“家产没了,大掌柜也没了。”
鲍伯庆说:“我是伤心我的那部莱卡机子,本来要约同学一起去照相的。”
王虹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鲍伯庆的头上,嘴里骂道:“你这个小王八蛋,你爸没了,家都没有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你还挂念着你的照相机。真是个纨绔子弟!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俩报应崽啊!”王虹雯欲哭无泪,对天长叹。
鲍伯庆捂着头在一帮问着:“妈,什么是纨绔子弟啊?”
失魂落魄的鲍伯伦精神不振、衣衫不整地往家里走,看得出他昨晚一夜没睡。他走到了自家的废墟旁。
旁边几个街坊在议论着:“这鲍家是够惨的,这么大的生意,一把火就烧没了。鲍大掌柜还把命搭了进去,太可惜了。”
“鲍家还有两位少爷呢,看他们能不能翻本。”
“怕是难得翻身,那两个大少爷,养尊处优惯了,别说翻身,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鲍伯伦走到宅院门口。
一群供货商正围着王虹雯七嘴八舌地说:“你可不能走,我们的货款还没有付清呢,你走了我们上哪儿要账去?”
还有的在嚷嚷:“你要是不还我们的钱,那我们的小本生意也彻底破产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鲍家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坑过我们啊,这一回……”
王虹雯安抚众人:“我们鲍家不是要躲大家的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这个地方暂时不方便住人了,我们总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王虹雯的一句话又掀起了一阵议论。
看到大家争论不休,鲍伯伦站在众人身后大声地说:“我们就住在这里不走了,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还住在这儿,我们要在这里重新振兴我们的大奥药业!”
大家都有点吃惊地回头看着鲍伯伦。
鲍伯伦走进废墟,开始用大火烧过的废料,动手搭建简易的安身之地。
王虹雯看着鲍伯伦,有些发愣,不过随即也开始帮鲍伯伦干起活来,鲍伯庆看到母亲和兄长都在做,自己也只好跟着干了起来。见到债主们还在一旁候着,顿时心头火气,喊道:“看什么看,要不你们一起来帮忙啊?”
债主们倒是不为所动,但有了王虹雯的承诺,也不再做过多纠缠,相互商量着散去了。
鲍伯庆松了口气,回头看着埋头干活的鲍伯伦,招呼道:“哥,这哪能住人啊?你是不是担心搬了地方,袁小琳找不到你了?”鲍伯伦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碎砖瓦砾中专心致志地收捡着被火烧变形的家具。
孤儿院育婴室里,几个吃奶的孩子哭成一堆。
奶妈走到哭声一片的婴儿床前,不知道先喂谁。
欧小爸连忙紧赶几步,抱起欧慧君,递给奶妈。
裴芳调侃欧小爸说:“人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们这里可是有爸的孩子有奶吃啊。”
欧小爸说:“她的哭声最大最惨。”
一旁阿姨说:“现在人手太少了,晚上都派不出值班的人了。我们这必须还要加两个阿姨。”
裴芳说:“现在经费紧张,大家只能克服困难。晚上让每个上了白班的老师都带一个孩子睡觉吧。”
于是欧小爸的身边躺着幼小的欧慧君。
晚上困得不行的欧小爸,一次又一次被欧慧君折腾醒。要不欧慧君要撒尿了,欧小爸得给欧慧君换尿片;要不欧慧君要喝奶,欧小爸得捅开煤炉子加热牛奶。等欧小爸热好了牛奶,欧慧君又睡着了。欧小爸气不过,自己一口气把牛奶给喝了一半。等欧小爸刚睡着,欧慧君又一次饿醒了,哇哇大哭。欧小爸只得连滚带爬地又去倒牛奶喂欧慧君喝。美滋滋地喝着牛奶的欧慧君竟对着打瞌睡的欧小爸笑了起来,欧小爸口里冰冷的口水流到了欧慧君的额头上,欧慧君又开始嚎啕大哭。欧小爸用直直的眼睛看着欧慧君,他已经被这个小祖宗折腾得毫无办法。他抱起欧慧君对着她喊:“爸爸!爸爸!”欧慧君被欧小爸的神态逗乐了,脸上绽出开心的笑容,却换来欧小爸的一脸苦笑。终于欧慧君抓着欧小爸柔软的耳垂渐渐入睡了,欧小爸又不敢翻身,担心欧慧君抓不到自己的耳朵又会哭闹的。
鲍家宅院的废墟上临时搭建的简易居所里,鲍伯庆给躺在破床上的王虹雯端着熬好的中药。王虹雯一边喝着,一边咳嗽。王虹雯服完药,就问道:“你哥上哪儿去了?”
鲍伯庆答道:“清早就没看到人,八成是找戏子去了。”
王虹雯无奈地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咳!”
鲍伯伦看了看门上的牌子,在犹豫是进去还是不进去。他听见门里面的狗在狂吠,就掉头往回走。
刚走几步,他摸到口袋里的两个铜钱,他拿出这两枚铜钱在太阳下举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铜板,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钱似的,他像是要把这铜钱看个透。他以前可从不缺钱,即使是银洋也不会在他口袋里停留多少时间,更何况是区区两个铜板。他把一个铜板拿在手上,嘴上说道:“是这边我就进去。”然后高高地抛起铜板。铜板在阳光下泛着光,接连翻着几个滚,落在了地上。鲍伯伦趁铜板还没落定,急忙踏上一只脚,然后缓缓移开了鞋子。铜板显露出来了,鲍伯伦闭上了眼睛轻声骂了一句:“他妈的!”
“嘀嘀——”坐在奥斯汀小车里的杨威把车停在了鲍伯伦的身旁,按了两声喇叭。杨威开心地调侃说:“怎么,鲍家大公子决定要来加入我们公司了?”
“不是的,我想找份活干。”
“鲍家大公子来我们公司找活干?我可担待不起啊。”杨威的语调阴阳怪气。
“我们家现在遇到一些困难,我是真想找份事做。”
“我这儿活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鲍家大公子能干些什么?”
“药店的活我虽然没干过,但是都看过别人干,我上手应该很快。”
“哦,是吗?那我看你就从最基本的工作干起吧。先到仓库装卸药包,有问题吗?”见鲍伯伦低着头有点犹豫,杨威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给双倍工资,每天结账。”
鲍伯伦脸上的咬肌动了两下,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我干!”
“先说好,那可是重活,你受得了吗?”
“我先试试吧。”
“行!那就试试。”
鲍伯伦在胸前拽住了吊在胸口温润的半块玉璧,这让他想起了袁小琳,不禁心中一热,顿时觉得浑身有了力量。他在想,自己必须一边挣钱,一边等待袁小琳的回来。
孤儿院里,欧小爸在床上竖着手指头缓缓地靠近欧慧君。
欧慧君的视力还看得不远,但是一旦手指靠近了,她就张开嘴巴急促地呼吸着。她在焦急地等着喂奶呢。
欧小爸眉头舒展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说:“看你晚上还折腾我吗?哈!哈!”欧小爸反复地玩着欺骗游戏,他开心地笑着。
欧慧君被骗过几次后嚎啕大哭起来。
这又弄得欧小爸四处找奶瓶,伺候起欧慧君来。
一大袋沉甸甸的草药包落在了鲍伯伦的肩上,鲍伯伦的双脚晃了几晃。但是他终于站稳了,小心地迈步走了起来。
他把麻袋扛上了高高的货堆上。
接着他又咬牙扛起了第二袋。
窗前关注着鲍伯伦的杨威对账房先生说:“这小子真还敢来,真还扛了上去,行啊。”
戴着眼镜的精瘦的账房先生咳嗽着奉承道:“杨老板是大人大量,还让鲍家公子来谋一碗饭吃。”
杨威说:“我不让他来,他照样会去别人家找饭碗的。我要让他的那点自信心在这里被彻底打败,让他知道,这碗饭他是吃不了的。”
“老板英明,老板英明!”
“告诉工头,要让姓鲍的那小子扛最重的活,干最苦的事,工钱给双倍。”
“是,老板!”
鲍伯伦在欧陆药业什么活都干。
切草药,碾药屑。他用切药铡刀切着草药,粗粗的根茎, 需使出很大的力气才能切断。
切了一会,他的手掌上就开始打出了几个血泡。鲍伯伦还是继续切着,直到血泡破裂,鲜血染红了刀把子。手上的血和破裂的皮肉跟刀把子沾到了一起。
鲍伯伦左手痛苦地把自己的右手掌从切刀上费力摘了下来。
一个比鲍伯伦小几岁的少年,舀了一瓢水给鲍伯伦冲洗伤口。那少年同情地说:“大少爷,你就别来吃这份苦了,这不是你干的活。”
鲍伯伦抬眼望着少年:“你叫什么?”
“张静安,就是静安寺的静安。”
“我现在不是什么大少爷了,和你一样,不干活,就没有饭吃。”
“那你也可以干些别的事啊,好过你受这份罪。”
旁边有工友在说话:“张静安,你就别去拍鲍大少爷的马屁了。”有人插话说:“拍了也没有用了,把你的口袋捂紧些,说不定明天他就会找你借钱呢。听说他们家门口每天都站满了讨账的人。哈哈哈!”
简易房子门口站在三个怯生生的要账的小老板。棚子里传来了王虹雯的咳嗽声。
鲍伯伦走到门口,掏出十几个铜板递给一个讨账的小老板。
那个小老板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鲍伯伦对另外两个小老板说:“明天你们可以来一个,我也还你这么多。”
要账的放心地走了。
王虹雯在病床上叫着:“伯伦!你一天都死到那里去了?”
鲍伯伦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身后的鲍伯庆说:“去买点吃的吧。”
鲍伯伦伸出手对王虹雯说:“你看,我可以养家了。”
鲍伯伦的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渗出了斑斑血痕。
王虹雯痛苦地叫了一声,她抱着鲍伯伦流着泪问着:“你都干什么活了?告诉妈。”
然后她又翻着鲍伯伦的双手反复地看。
“什么都干。没什么,只是一手的血泡。老师傅说了,再过两天,这就会变成老茧,再不会出血了。”
“儿子,真难为你了。”王虹雯已经是泣不成声。
“妈!别担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只要能吃得起苦就会有机会。我们先把债还清,不还清债我们就不搬这个家。我们的信誉是要留到以后的,这样我们就会有起来的可能。”
王虹雯对着空中喃喃自语说:“老天开眼了,我们鲍家会重新站起来的。”
黄啸林和四姨太坐在院子里。袁小琳在院子里晾着衣服。黄啸林眼睛一直跟着袁小琳的身影在转。他对四姨太说:“可惜呀,这么漂亮的姑娘,被水这么一淹,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家也回不了了。”
四姨太鼻子里哼了一句说:“你不就是求之不得吗?”
黄啸林继续说着话说:“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正在这时,袁小琳手上的洗衣盆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四姨太气愤地坐直了身体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件旗袍是老爷在上海滩专门给我定制的啊,别给弄脏了。”
黄啸林拍着四姨太的背说:“不用动气,这旗袍大不了下次我给你再定制两套不就行了吗?”
黄啸林让袁小琳走到自己的身旁。他轻轻地对袁小琳说:“姑娘,想起些什么吗?你家在哪?他们是干什么的?好好想一想,找不到家,你就回不去呀。”
袁小琳礼貌地对黄啸林又点了点头说:“谢谢老爷的搭救,你的救命之恩,我这一生一世都报答不完,伙计们都跟我说了。”
黄啸林微笑着摇了摇手对袁小琳说:“姑娘!别这么说。我们青帮见人都会救的,只不过是你这水喝得够多的,七天七夜才醒过来。还只救回半条命。”
袁小琳奇怪地问黄啸林说:“为什么是半条命呢?我现在好好的。”
黄啸林说:“虽然救了你的性命,但是你脑袋里的东西都被黄浦江的水冲走了,什么都没了,那就只有半条命啊。”
袁小琳很无奈地对黄啸林说:“老爷,从我醒过来开始,我一直就在回忆我的家是啥样。爸爸妈妈都是干啥的?可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黄啸林开着玩笑说:“你肯定不是龙王爷的女儿,否则他就会把你收了的。”他安慰着袁小琳说:“不着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我就送你回家。不行的话,就在我们这住着。”
黄啸林拿起桌上的一支笔问袁小琳说:“你识字吗?”
袁小琳摇摇头说:“我不识字。”
黄啸林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问袁小琳说:“你认识这两个字吗?”
袁小琳摇了摇头。黄啸林就说:“这就是我的称呼,老爷啊!老爷!”
袁小琳看着字比划着念道:“老爷!我认识这两个字了。”她对黄啸林说:“老爷这支笔可以给我吗?”
四姨太气愤地说:“没大没小,这是美国的派克金笔,可值钱了。”
黄啸林笑着问:“你不识字要笔干嘛?”
袁小琳像个孩子似地低下了头说:“我想要!”
黄啸林愉快地把笔递给了袁小琳说:“给你。”
袁小琳接过笔也不说个谢字,就屁股贴屁股挤在了黄啸林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用笔在纸上胡乱画起来。
四姨太气愤地站了起来说:“这么个大姑娘,没皮没脸地。”袁小琳像是没听见头都不抬自顾自地涂画着。
黄啸林对四姨太说:“你没发现她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从不拐弯,可能是失去记忆导致的吧?”
四姨太鼻子一哼,脑袋扭到一边去了。
茶厅里,一张宽大的黄杨木茶案占据了室内的主要空间,茶案上透明的玻璃茶具里,茶叶在水中上下翻飞,碧绿的茶汤溢出清新的茶香。
张叶山跟杨威正细品着新采的西湖龙井明前茶,张叶山大声地咳嗽起来。
杨威说:“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张叶山说:“昨晚受了点风寒,这哮踹又来了。”说完又一顿猛咳,张叶山口服了两片药,咳嗽才止住。
杨威贴近张叶山的耳朵说:“东西什么时候给督军送过去啊,都办妥了。”
张叶山说:“别急,等过了这个风口再说。”
张叶山的独生子张天宇拿了把玩具枪玩着警匪游戏。他把枪口猛然对着杨威,命令道:“举起手来,我是警察,你被捕了!”
杨威连忙举起手来说:“警察先生,请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不行,你是坏人,要抓起来,不能原谅!”张天宇认真地“执法”。
他的扮相惹得张叶山和杨威都笑了起来。
杨威说:“公子看样子是个当警察的料。”
张叶山不置可否。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杨威:“听说鲍伯伦到你们公司打工去了。”
杨威说:“这小子看样子还能吃点苦。”
张叶山说:“他如果半路退出,他就是一条虫,不足畏惧;如果他能坚持下来,那你就功德圆满,为鲍家培养了一条龙。”
杨威说:“我已经部署好了,让他这一次把一辈子没尝过的苦都尝到,保证他下辈子再也不想干医药这行了。”杨威话音刚落,忽然大惊失色,猛地跳了起来,一步就站到了茶案上,他惊慌失措地指着地上说:“有……有蟑螂!”
张叶山一时蒙住了,没听清楚杨威说的话,他问:“什么?”
杨威惊魂未定地说:“有蟑螂!”
张天宇追上去一脚就把蟑螂踩死了,张天宇叫道:“警察在这里,害虫死光光!”
张叶山大声地夸道:“好孩子!有胆量。”然后他仰起头来对杨威说:“下来吧!你的胆子还没有孩子的大。”
杨威惊魂未定地说:“没想到你这么豪华的茶室里还有蟑螂?”
张叶山说:“都是些老物件了,蟑螂是肯定不少的。”
张静安对鲍伯伦说:“这苦力就是前面几天难受,挺过开始的这几天,后面就习惯了。”
账房先生走进库房里,几位工人围了上来说:“管家!今天派点什么活给我们?”
精瘦的账房先生咳嗽着说:“今天没事,大家可以回家了。”
鲍伯伦拎了自己的外套也往外走。
账房先生堆起一脸笑容,喊住了鲍伯伦,目光从眼镜框上方投射过来:“鲍家少爷!你请留步。老板知道你要还债,特别给你留了点活儿。你看干不干?工钱还是他们的两倍。”
“什么活啊?”
“就是把昨天搬过去的药包,挪到这边来。”
鲍伯伦看着堆积如山的药包说:“那为什么昨天不一次到位?”
账房先生说:“是我搞错了,今天我还挨了老板的骂,不怪工友,工钱照开。”
“鲍家少爷,接了活,我们帮你干。”张静安说。
账房先生说:“没你们什么事,老板说了,这活是专门照顾鲍家少爷的,鲍家缺钱用啊。”
张静安说:“老板可以帮他,我们也可以出力啊。我们愿意帮鲍家大少爷,我们帮他干活。”
账房先生笑着说:“老板说了,不仅要帮鲍家大少爷还债,我们还要帮他自食其力。古语说得好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账房先生摇头晃脑,口沫横飞,“当然,干还是不干?还是鲍家大少爷自己拿主意。”
张静安站在一边对鲍伯伦暗暗摇着头,意思是要他别接这个活。
鲍伯伦想到家门口守着的债主,想起卧床不起的母亲,他咬着后槽牙说:“我干!”
账房先生紧接着说:“老板吩咐了,明天还要进一批货。要干,三天得干完。”
张静安着急了:“他一个人啊,你让他不吃不喝不睡,怎么干?”
账房先生翻着白眼:“所以说,鲍家大少爷你得先想好啊,必须按时干完。要是累病了,可没有医药费给啊。”
鲍伯伦说:“没事,我干。没按时干完,我这工钱就不要了。”张静安急得在一旁跺脚。
鲍伯伦开始马不停蹄地干起活来。
张静安抱了一大缸凉茶放在桌子上,又放了一个大搪瓷杯在凉茶旁边。张静安嘲讽着账房先生:“你别听那个眼镜鬼的,一肚子坏水,你看他戴着那个眼镜就从不用的,看人总要从镜框上看,也不知他买那个眼镜干嘛?”然后守在一旁给鲍伯伦送水,摇着扇子。
鲍伯伦明白父亲走了,鲍家的千金重担就压在自己的肩上了,自己必须挺住,不仅要挺过难关,还要保住鲍家再次发展。现在欧陆药业的人都在看鲍家的笑话,但是你们知道卧薪尝胆的故事吗?听说过胯下之辱吗?没什么!咬咬牙我会挺过去的,鲍家会东山再起的。
欧小爸系着领结,背着那幅画,长长的画筒衬托得欧小爸没有发育充分的身板愈发单薄。
他走进一家典当行,把画摆上了柜台。
柜台里面的犹太老板摊开画幅,拿起手中的放大镜开始仔细地端详起画来。他的眉毛跳了一下,把放大镜放下,拿起画来,用手抚摸着欧小爸用刀片割过的画的边缘。
然后他弯曲着中指和食指,在空中勾了两下,意思是这幅画是偷来的。
欧小爸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意思是不置可否,然后他准备收起那幅画。
犹太老板用手拦住了他,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欧小爸的小手。他拿了块布,然后用布盖住两人相握的双手。
接着两人的手在布下面活动起来,谈起生意来。
一会儿两人好像谈崩了,犹太人忿忿地甩开欧小爸的手。
欧小爸也不恼,在地上捡起那块布,递给犹太人。然后他开始卷起柜台上的画,准备走人。
犹太人终于熬不住了,在门外追上了欧小爸。他满面笑容地把欧小爸又请回了店子,然后泡茶,拿点心伺候欧小爸。
欧小爸跷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犹太人的服务。
一会犹太人拿出一摞鹰洋。
欧小爸接过鹰洋放进口袋里,然后顺手把桌上的点心也倒进了裤口袋里,接着拍了拍手,扬长而去。欧小爸知道自己坚守不住价格,整个孤儿院就要饿肚子,他必须把价格抬得高高的,谁都知道自己的宝贝是偷来的,大家心照不宣,没有人会出声。因为不去偷,他们哪有这么多生意做啊?
仓库里,鲍伯伦还在汗流浃背地扛包。
账房先生和张静安在一旁睡着了。
鲍伯伦坐下来歇了一会,他看了看满地的药包,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干起活来。
水缸里的凉茶越来越少,等到凉茶全部喝完时,天已亮了。
账房先生和张静安睁开惺忪的睡眼,有点不相信地站了起来。看着已经搬空的仓库,惊讶地打量着鲍伯伦。
鲍伯伦摇晃着身体伸出手来,向账房先生要钱。
精瘦的账房先生咳嗽着连忙把几个鹰洋送到鲍伯伦的手上,鲍伯伦看着手中的鹰洋咧开嘴笑了起来。
鲍伯伦在张静安的搀扶下,踢了踢在地上睡着了的债主。
债主连忙站了起来。鲍伯伦递上几个鹰洋,债主点头拱手,谢着离去了。
鲍伯伦被搀扶着上了床铺,立刻发出了深长的鼾声。他的双腿是张静安搬上床的。
夜色中,欧小爸和裴芳身着夜行服,他们在墙下熟练地配合着。
裴芳蹲在高高的院墙下,站成马步,两只手兜在胸前。欧小爸快速地起跑,一只脚轻巧地踏在裴芳的腿上,一只脚踩在裴芳的掌心里,然后换脚蹬在裴芳肩上。他的两只手轻易地攀上了高高的墙头,一用力半个身子已经挂在墙头上了。但他不着急继续爬上去,而是等裴芳顺着他的腿,攀着他的腰、肩膀、头,先上了墙头,他随后再爬上去。
两人穿行在高高的院墙上,进出上海滩的豪宅大院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偷开着保险柜,偷窃着古董字画。一只崭新的左轮手枪和几大盒子弹出现在保险柜里,欧小爸毫不犹豫地把枪和子弹揣进了口袋里。
鲍家,床头上王虹雯坐在熟睡的鲍伯伦的旁边,她看着满脸污垢、张着嘴打呼噜的鲍伯伦。
鲍伯伦脏兮兮的外衣都没有来得及脱。
她心疼得暗自流泪。以后的每天早上叫鲍伯伦起床时,她都会这样望着鲍伯伦心疼得直掉泪,以至于每天都要坐在他的床边先哭上一鼻子才狠狠心叫醒他。
这天正当母亲在垂泪时,鲍伯伦在床上醒了过来。他眯缝着眼看见母亲坐在自己的床前正抹眼泪,于是又急忙闭紧了眼睛,装作还在睡觉。他不愿意让母亲难为情,直到母亲哭完了,把他推醒,他才好似大梦初醒的样子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起了床,鲍伯伦开始吃早饭,家里一天只能吃两餐。两餐饭也只是些汤汤水水,难以顶饥耐饿。大家在默默地吃着。
鲍伯庆很快地吃完了碗里的饭。他就去揭锅盖,锅里还有一个馒头,鲍伯庆飞快地伸手抓起了馒头。
王虹雯伸手打掉了鲍伯庆手中的馒头,鲍伯庆有些委屈地红了眼圈。
王虹雯对鲍伯庆说:“你哥哥要干重体力活,留给他吃。”然后她回过头来对鲍伯伦说:“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哪做事?看你挣的钱还不少。”
鲍伯伦说:“妈,你就别管我在哪挣钱,现在关键是挣钱太慢了,我心里不好受。”
看见两兄弟有些垂头丧气,王虹雯鼓励着孩子们:“要抬起头来微笑,不要说肚子饿,要有骨气,有志气!”
鲍伯伦离开家门的时候,轻声叫出了鲍伯庆。他把揣在怀里的馒头递给了弟弟。望着鲍伯庆流着泪狼吞虎咽地样子,鲍伯伦有些心酸地走了。
王虹雯一直想弄清楚鲍伯伦是在哪儿干活,大清早她就跟着鲍伯伦的身后出了家门,一直尾随到欧陆药业的中药仓库门口。亲眼看见鲍伯伦走进了欧陆药业,王虹雯心里一阵绞痛,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儿子在为欧陆药业卖力。欧陆药业大奥药业从四十年前就成了上海滩最大的中药药材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因为二十年前那块千年灵芝的争夺害死了两家的掌门人,两家就成了世仇。他们一直在背后算计着整垮大奥药业。王虹雯在想我们大奥药业还有信誉在,应该要找些老客户借些钱来重振家业。
拍卖会上名人云集。
漂亮的裴芳和瘦小的欧小爸站在拍卖品边,他们代表着孤儿院出席慈善募捐仪式,准备接收善款。
已经成为SH市医药商会会长的张叶山和副会长杨威也站在主席台前,他们意气风发,趾高气扬,俨然是现场的主宰。
裴芳低声对着欧小爸说:“你怎么把你女儿的玉璧也戴出来了?”
欧小爸抚摸了一把胸前的玉璧说:“你不是说凭这块玉璧可以推断欧慧君的家族是个大户人家吗?我以后都会戴着它出席公开场合,说不定会被欧慧君的生父看到呢。”
裴芳说:“但愿吧,等会儿散会了你先回去。杨会长找我还有点事。”欧小爸点着头。
鲍伯伦拉着堆满一板车的药材艰难地行进。
夏日正午的太阳照得上海的地面像个火炉,马路上蒸腾出丝丝的热气,柏油路面到处都被晒得鼓起了气泡,就像马路上的一个个伤口。
鲍伯伦又饿又渴,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上坡路上。但是鲍伯伦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倒下去,板车的皮带勒在他肩膀上,他的身体匍匐向前,就这样倾斜着呈现着拖车的姿势晕了过去。
一位骑自行车的老伯,推着车慢慢爬坡。经过鲍伯伦的身旁时,看见鲍伯伦那异常的拖车造型,连忙停下了车。
老伯把鲍伯伦从板车拖带上放了下来。他连忙拿出自己的水壶给鲍伯伦灌了几大口水,然后掐着鲍伯伦的人中,从口袋里掏出了几粒人丹和一瓶藿香正气水,塞进了鲍伯伦的嘴中。鲍伯伦不能下咽,他又熟练地捏住鲍伯伦的鼻子,鲍伯伦用嘴呼吸时顺便把药吞了下去,然后鲍伯伦咳嗽着睁开眼,把喂的水咳了部分出来。
老伯说:“年轻人,不能太逞强了。”
鲍伯伦支撑着站了起来说:“我只是饿了,没事的。”
老伯掏出一个荷叶包,打开里面有两个烤红薯,老伯刚想递过去,又犹豫了一下,只拿出来一个递给了鲍伯伦:“来,快吃吧!”
鲍伯伦接过烤红薯,风卷残云般几口就吃了个精光。
老伯好像担心鲍伯伦吃完这个烤红薯还会找自己再要似的,自己也大口啃起剩下的那个烤红薯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把最后一口烤红薯塞进嘴里。吃完了,他俩都意犹未尽地咂吧着嘴,相视一笑。老伯有些惋惜地说:“这可是我一天的口粮啊。”
慈善拍卖开始了,杨威主持着说:“现在欢迎我们尊敬的张会长为这次拍卖会致辞。”
张叶山走到话筒前,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清了清嗓子,满面春风地说:“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感谢各位光临我们的慈善拍卖会,感谢各位慷慨解囊,奉献爱心。我们这个孤儿院是在上海的工商界的关注下成立的,距今已有十多年了。现在由我分管这家孤儿院,我很忐忑啊。害怕自己干不好这份工作啊。张某人说句实话,还没有害怕过任何工作压力,但是孤儿院这项工作确实让我感到担忧。因为孤儿院的几十个孩子,他们缺吃少穿,每天都要花费不少的财力和耗费大量的人力。我担心万一孤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可是大事,那可是伤天害理的大事,我们怎么向孩子们已逝的父母交待啊?怎么向上海的民众交代啊?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政局不稳,物质供应匮乏,孤儿院是有进不出,开销也越来越高。最近美国英国还来了不少志愿帮助孩子们的外国友人,他们不要一分钱回报。我和大家一样,听说过此事后,对这些外国友人只能心存感激。但是我们要扪心自问,中国人的事难道非得外国人来帮助才能解决吗?难道这么繁荣昌盛的大上海连几十个孤儿都养不起吗?我想今天在场的这么多工商界的代表不会答应!几百万的上海民众也不会答应!下面我们就用实际行动来印证这一切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夹杂着麦克风断断续续尖利刺耳的啸叫。
张叶山的话激起了热烈的掌声。
杨威接着上台继续主持拍卖会。他介绍说:“这位漂亮的小姐就是我们欧陆孤儿院的裴芳院长,今天的拍卖所得将由她全部带回孤儿院。”
裴芳颔首含笑向大家打着招呼,大家则报以热烈的掌声。
杨威摇了摇手上的铃铛:“今天我们拍卖的第一份拍卖品是上海当代的最有名的画家杨伯庸先生提供的《山水舟泊图》。这幅画是杨伯庸先生为了这次慈善活动,提前了三个月就开始创作的精品力作。”欧小爸端着镶嵌在画框里的《山水舟泊图》,在台下给各位嘉宾展示着。嘉宾们兴奋地议论着这幅山水画。杨威说:“今天来了非常多有爱心的老板,大家可以任意出价,价高者将赢得这幅珍贵的宝贝。大家一可以得到这幅价值不菲的名画,又可以奉献爱心,真是一举双得啊。让我们拭目以待谁是大赢家。我们从一百元起价,大家可以任意加价。”
于是拍卖会场此起彼伏地传来叫价声:“一百,两百,三百,四百,六百,一千二……”
随着小木槌在案头上的一拍,杨威和张叶山的脸上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张叶山轻声地说:“下次我的工笔画也要拿出来献献爱心,不过你要考虑卖个好价啊!”
杨威连忙拍着马屁说:“放心吧!山野一叶的画才是名画啊。”杨威和张叶山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
而裴芳笑得却是那么地矜持,裴芳悄悄地对杨威轻声地说:“这次卖得这么好,多给我们点钱吧?又揭不开锅了。”
杨威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看着台下说:“不急,回去再说。”
欧小爸倒是快活地举着画框四下里展示着,浑然不知其中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