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泉县,东郊,乌山脚下。
农历7月15,夜空无云,圆月当头。
不同往常的死气沉沉,今日的“青柳园”竟挂起大红色的灯笼。
“囍”字贴在褐色木门上,门内厅堂之上,红烛明暗不定。
柳城身着新郎官的衣服跪在厅堂中间,他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头则缠在旁边披霞戴凤,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手上。
一对新人并肩跪着,前方一老头亦是穿着喜气洋洋的红马褂,端坐在高堂之上。
若是有外人在此,看到这一幕必会心惊胆颤。
“青柳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临泉县人人闻而色变的墓园,正儿八经埋葬亡人的地方。
在墓园中举行红事,这得多大的心啊!
然而此等倒行逆施之举,堂中一老一少两人竟未流露出丝毫不适,甚至身姿挺拔,一立一坐皆昂首挺胸。
似乎在他们眼里,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小兔崽子,你准备好了?”望着眼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人儿,老头的语气异常严肃:“这婚一成,你可就得与这女娃携手一生,不离不弃。”
“如若背誓忘约,别的不说,这天地便先饶不了你。”
不仅老头严肃,今夜的柳城亦是没了往日的跳脱,表情极为认真的点头应道:“命当如此,老头子,开始吧。”
“很好。”
老头甚是满意,继而又看向身前另一人,那身着红嫁衣,头顶盖头的新娘子:“你也是苦命的娃子,生前被歹人劫财害命,死后又困于山间深潭中,受尽极寒之苦,幸而遇上我们爷俩才得以重见天日。”
“我知你未嫁,如今许你一段佳缘,不知你可愿否?”
说罢,老头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根白蜡烛,起身来到新娘子身前蹲下,接着当着对方的面将蜡烛点燃。
虽说是白蜡烛,但蜡烛上却是刻有一个红“囍”。
“不愿,蜡烛就会熄灭,那么这婚事便作罢,反之,蜡烛燃着,说明你接受这门姻缘,婚事照常举行。”老头对着新娘子开口。
柳城看到这一幕,也是侧头盯着蜡烛上的火苗,表情有些紧张。
他是阴生子,也可叫尸生子,是老头从母尸肚子里把自已刨出来的。
按照老头的话,他们这类人,生来就是生人身,死人命,阎王爷那里都没有他们的名字,属极阴,被天克。
而生为阳,死为阴。
活人具阳气得生,死人凭阴气而存。
极阴又是最为纯净,因此阴生子在亡人眼中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大补之物,如同唐僧肉一般,吃上一口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特别到阴生子年满双十的那一年,重阳之日,极阴更是达到鼎盛,就像是长得熟透的果子,那时就是亡人吃下极阴的最好时机。
故而每个阴生子命中都会有一死劫,就应在二十岁那年。
过了,即被天地所容,破除天克。
不过,难逃一死。
老头说,渡死劫,唯有至亲可助。
老头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上过香受天地承认的。
可老头自说能力有限,想要保稳起见,就还得成一桩阴魂,与亡人结为夫妻。
具体的老头没多说,反正大致意思就是成婚后,那便算至亲,亦可在死劫中护他一命。
而这新娘便是他跟着老头子,在临江市西郊外,群山间一处小盆地的深潭中带出来的,并且还是他自个儿亲自下去捞的。
主打一个真诚。
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人愿不愿意了,这点不得强迫,否则哪怕流程走完都算不得数。
话说回到现在。
对于老头的话,新娘子就那么低垂着脑袋。
也不见有风,烛火却自行摇曳起来,火光忽明忽暗,甚至有几次火苗紧缩,差点熄灭。
柳城见状,抿了抿嘴唇,开口:“你若不弃,我定不负你。”
此话一落,忽而一阵凉风凭空而起,新娘子的盖头被吹动,露出半张苍白到极致的小脸。
恰好新娘子垂着的脑袋又侧向柳城那边,这个角度下,柳城的视线便对上了一只满是眼白,空洞无神的眼眸。
这一眼他心生寒意,有种内心被直视的感觉。
很快,风一吹而过,盖头轻轻落下。
新娘子的脸又被遮了个严实,而此时柳城发现蜡烛上的火不再晃动。
反而燃烧的很旺盛。
老头见了,呵呵一笑:“成了,人女娃看上你了。”
继而他站起身,转头面向高堂中央挂着的天地二字。
以蜡烛作香,双手而持,高举于头顶,高声道:“金玉佳人,良缘永结,吾,第八代镇阴司,柳青南,于此叩请,望今日以天为证,以地为鉴,许阴生子柳城携古潭亡人林氏,生不离,死不弃,阴阳不相负!”
高喝之后,老头猛的将蜡烛抛至半空,只听“嘭”的一声,蜡烛竟瞬间爆燃,炸成青色磷火,飘散而下。
柳青成回身,大手一挥:“大婚,起!”
说完,他回到椅子上坐下,露出一张笑脸看着堂下的新人:“一拜天地!”
柳城起身,身旁的新娘亦是宛若木偶般,扭转着僵硬的肢体站起。
两人共同面向堂外天地,拜下。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老头,再拜。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柳城拱手而拜,新娘则身子一折,上半身重重垂低。
“礼成!”
柳城直起身子,上前扶住新娘,随后将其一把横抱而起。
这时老头走到他的面前,伸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成阴婚,应死劫。”
“记住我说的,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要走出婚房,有我和这女娃在,你这一劫,定能安然度过。”
“嗯。”柳城重重点头。
老头笑着盯他半晌,随后越过他朝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入洞房吧,‘客人‘想必也快到了,老子今儿替你好好招呼它们!”
他特意把好好招呼四个字说得很重,甚至能从语气中听出一股浓烈的杀意。
柳城回头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担忧,忍不住叫道:“老头子,实在不行就撒丫子溜,千万别死扛。”
“溜?小兔崽子真是当老子的刀钝了。”
“不听劝的,砍了便是。”
老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幽幕中,声音却是一字不漏的传进耳中。
柳城目送他离去,良久后,他才深叹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新娘后,抬步走向堂后,那里有早已备好的婚房。
绕过厅堂,穿过后院,最里间门口有棵槐树的便是婚房。
推开门,婚房内同样贴着大红“囍”字,圆木桌上一根红蜡烛就是唯一的光源。
可一眼望去并没有看到床,只有一口棺材横在屋内。
棺材呈暗红色,比寻常棺材宽上一倍,从中还散发出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腐味,又像是湿透的泥土味,布满整个屋子。
柳城并没觉得奇怪,显然早就知道这口棺材。
他抱着新娘走到棺材旁。
棺材大大敞开,朝里瞅能看到里面的底部铺着一层红褐色的泥土,散发的气味正是来源于此。
先把新娘小心翼翼的放进棺材里,然后把房门关上,柳城再自个儿也翻进棺材里,贴着新娘躺下。
棺材够大,躺两人绰绰有余,一点也不会觉得拥挤。
柳城侧过脸看着身旁的妻子,抬手轻轻取下红盖头,露出那张脸来。
脸如鹅蛋,五官清秀,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小家碧玉,比如今一些所谓的明星都要耐看。
可惜的是,她的左脸上有块皮肉外翻的疤痕,看着像是被人用刀刮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红痕,上面可以明显看到针线缝合过的痕迹。
柳城知道,这是老头子亲自动的手。
古潭水冰凉至极,且无鱼无虾,加之本身阴冷的怨气,这才使得他这位妻子即便死去百年,身子却依然不腐不败。
柳城瞧了好大一会儿后,才收回视线,默默闭上眼睛。
鼻腔里充斥着泥土的腐败味,旁边的人儿宛若冰块,带给他丝丝入骨的凉意。
可他紧紧咬紧牙关,始终不动声色。
他知道,今晚最苦的不是他,而是挡在他前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