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要钱,你怎么出来了?不会是从里面偷跑出来的吧?”
看起来约莫得有个三四十岁,个不高,但极其精壮的男司机大步朝饭摊走来,一屁股坐在司一乾旁边的长条凳上,大声说道。
左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更是给男司机平添了几分彪悍之气。
男司机的话,让本来就是这条gai上最靓的仔的司一乾,更吸睛了,男同志们看他那眼神,仿佛是奖状、表扬信和奖金。女同志们倒是纷纷把脸转向一边,不敢看他,不少女同志还悄悄走开了。
“都甜蜜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哥犯啊?老子也当过老哥犯。”男司机大喝了一声,然后对摊主喊道:“樊大勺,老规矩。”
“谁甜蜜跑了。”司一乾忙说道:“老子是表现良好,提前被释放了好不好。你也不想想,哪个越狱犯敢光明正大在大街上吃饭啊。”
不解释不行,司一乾怕再不解释就有人去喊大檐帽了。
司一乾的话解除了大多数人的警报,但不少围观的群众主动远离了他们。好家伙,老哥犯聚会,好人谁不怕啊。
“给你们介绍一下。”
司一乾指着男司机道:“这位是江解放江同志,江同志……”
“叫什么同志,叫大哥。”江解放拍拍司一乾的肩膀,道:“在农场的时候,你可是整天大哥长大哥短的叫我。”
“那不是为了让你教我开车嘛。”司一乾道:“江大哥可是个能耐人,年轻的时候在高原当过几年汽车兵,退伍以后在县运输队开大车。81年私人买了辆解放卡车跑运输,那可是全县第一辆私人卡车。”
“江大哥,这位是我好兄弟,叫熊横,他是我们仙人桥有名的种参能手。这位是我堂舅家儿子,熊红星。”
“你好。”熊横大大方方冲江解放点头示意,道。
熊红星没说话,也冲江解放点点头。
“江大哥,那辆解放CA10B是你的?”司一乾指着大解放问。
“我哪买得起。”江解放道:“买辆CA10B新车得差不多三个万元户,把我拆骨卖了,也买不起。我就是个司机,给我们老板开车。”
“大……大横子。”司一乾对熊横道:“知道江大哥第一辆车是咋来的吗?我跟你说啊,县水泥厂有辆六十年代末的解放CA10,因为车龄太长,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经常趴窝。”
“水泥厂就向上级打报告,买了辆新东风卡车,那辆老解放就被淘汰了。江大哥得到消息,找关系花了4000块钱拿下了那辆车。”
“那4000块钱,一半是江大哥自已攒的,一半是农信社贷的款。”
“江大哥当过6年汽车兵,不但会开车还会修车。他把那辆车买回来,自已动手里里外外修了一遍,还换了不少零配件。大修以后的老解放虽然还有不少小毛病,但不耽误开。”
“81年县里还不允许私人跑运输,江大哥把那辆车挂靠在县运输队下面,全国各地跑运输,挣的钱得用麻袋装。”
“没那么夸张。”江解放的饭上来了,边吃边道:“我甜蜜也是倒霉,82年郑策收紧,国家打击私人跑运输,我被人举报了,最后给我定了个投倒罪。不但那辆卡车被没收了,还罚了不少款。”
“江大哥也被送去了老哥,判了四年。”
司一乾道:“我就是在老哥农场认识的江大哥。不过江大哥就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年,83年4月国家出台文件,又允许个体工商户购买机动车船从事客货运输,江大哥就被无罪释放了。”
“出来了又怎么样。”江解放道:“我那辆被没收的车,能用的零件全让人拆走了,不能用的也让人卖了废品。因为我被老哥,我媳妇也跟我离了婚,带着孩子不知道改嫁到哪里去了。”
“生命在于折腾,不死总有出头之日。”熊横幽幽道。
“兄弟。”江解放猛地一拍桌子:“就冲你这句话,哪天有时间我一定要请你喝酒。今天不行,吃完饭还得开车去喜都送货。”
“去喜都?”司一乾眼前一亮,得意地看向熊横,那小表情仿佛在说:我就说我的嘴开过光吧。
“嗯呐。”
江解放呼呼呼噜噜把一大碗羊杂汤喝完,抹抹嘴道:“对了,死要钱,你有事没有?没事跟我去趟喜都呗。”
“去喜都?我跟你去喜都干哈?”司一乾故作矜持道。
“现在道上不太平,跑长途,车上都得有人押车。老板安排给我押车的那货闹肚子,被我送进医院打点滴去了。你放心,指定不会让你白帮忙,管吃管住管抽烟,一天给二十块钱。”
“只要一个人吗?”司一乾指着熊横,道:“我这兄弟可是个八极拳高手,他师父是人称‘长白八极拳王’的乌震天。”
“失敬,失敬。”江解放冲熊横拱拱手:“名师出高徒,熊老弟肯定也是个高手,劳驾一起给押趟车呗。”
“客气了。”熊横也拱手还礼。
“我们是三个人,要是都给你押车的话,一天就是60块。江大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司一乾“好心”提醒道。
“你甜蜜瞧不起谁呢。”江解放道:“我车上拉的可是山货,值老鼻子钱了。为了安全,别说区区60块了,就是600该出也得出。”
“这年头,要钱不要命的人多的是。对了,你们仙人桥前几天发生一件大事,不知道你们听说妹有。”江解放压低声音道。
“什么事啊?”司一乾和熊横对视了一眼。
“听说你们乡的养殖大户去农信社取钱,因为一次取的太多,被人给盯上,出门没走多远就被人抢了,都甜蜜动biu了。”
“不道啊。”司一乾摇摇头。
“哈哈,你们不知道正常。”
江解放把最后一口肉饼咽下去,道:“生怕引起恐慌,出了大事就封锁消息是大檐帽的一贯做法,不稀奇。你们乡派出所对外的说法是响biu,是因为巡逻的民兵不小心走火了。”
“我老板也是从县里老关系那得到的内部消息,要不然就我老板那抠样,才舍不得花钱请人押车呢。”
“你老板就给你派了一个押车的,你擅自做主请我们仨人,不怕回去跟你老板没法交代啊。”司一乾道。
“怕个蛋。”江解放从口袋里掏出饭钱拍桌上:“现在会开车的人少,能开大车的更是少之又少,老板对我们这些司机得哄着。”
“行了。”
这个江解放挺对熊横的脾气的,熊横有意跟他结交,朋友之间最大忌讳就是不坦诚,互相算计。熊横坦白道:“老江大哥,我们可以给你押车,但押车费就算了,我们本来也打算坐长途客车去喜都。”
“好你个马拉巴子的死要钱。”
江解放骂道:“合着你小子怕老子给你要搭车钱,还甜蜜想从老子那挣几个,你甜蜜真对得起你的名,你个要钱不要命的混蛋玩楞。”
“搁我这,钱比命重要。”司一乾笑嘻嘻道。
“上车,都上车。”江解放大手一挥,道:“押车费就不给你们了,等到了喜都,好酒好菜好烟伺候。”
“我要喝台子,抽华子。”
“炮子你要不要?”江解放挥了挥拳头:“我给你一电炮。”
“哈哈哈……”
……
司机楼里就俩座,熊横这个带头大哥自然当仁不让地坐进了副驾驶座,司一乾和熊红星俩小可怜挤在车厢里抱团取暖。还好车上有几床破被子,俩人盖着被子,倒也不算太冷。
人货混装?
这年头没这说法。
“王超嘞,江大哥,你车上居然带着这玩楞。”
一上车,熊横就看到挂在驾驶座一侧车门上的56-1,也就是折叠托版的56冲,忍不住摇下车窗,对还没上车的江解放喊道。
“没办法。”
江解放从外面用摇把发动了卡车,坐进驾驶座,边等着热车,边道:“都说跑大车的挣钱多,可是那钱是拿命挣的啊。以前也就准备个大扳手,后来被人抢了几次,老板就给我们配上大家伙了。”
“带这玩楞上路,不怕大檐帽查吗?”
“不怕。”
江解放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大参烟,先扔给熊横一根,然后自已点燃了一根,猛嘬了一口,道:“我们老板把我们几个司机挂靠在国营矿山的保卫科下面,给我们办了持biu证,不怕查。”
“你们老板路子够野的啊。”
“路子不野,早就跟我一样跑老哥农场啃窝窝头去了。”
江解放三两口抽完一根烟,把烟屁股从车窗口弹出去,又点了一根,道:“我们老板是某个县领导的外甥,82年形势那么紧,照样没人敢动他,上面收拾的就是咱这种没关系的平头小老百姓。”
“这烟也是你们老板给你发的呗,标准不低啊。”熊横拿着江解放给他散的大参烟,没抽,放在鼻子下面闻。
饭后抽烟,不好。
“他要是那么大方,就当不了老板了。”江解放骂道:“越甜蜜有钱,越抠门。我们老板爷爷曾经当过大地主,不但给长工吃糠,自已妻儿老小也跟着一起吃糠,抠门是他们家的家风。”
“两块多一包的大参,一般人可舍不得抽。”
司一乾:你甜蜜是在变相夸自已不是一般人吗?
“两块多那是外部价。”江解放道:“我们老板娘在县供销社上班,我买烟都是找她,一块五毛钱一包,也就多花一毛多钱。”
“王超嘞,你们的钱,她也要挣?”熊横无语道。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老板娘比老板还抠。”
“一块五一包,要是当口粮烟抽,一个月也不少钱呢。”
“嗨……”
江解放慢慢地开动了卡车,单手扶着方向盘,边抽烟边道:“媳妇孩子跑了,老娘死了,家里就我一个银。挣了钱不花,难道等着哪天我出事嘎嘣了,让外人吃我老江的绝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