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妹子做梦的那天夜里,是包三姑的头七。
前面生了两个女儿,不给丈夫生个儿子誓不罢休的包三姑怀胎八个多月,上山躲计划生育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尸两命。
莲妹子去包三姑坟前哭了一场,烧点纸钱,也算是全了姑侄之情。
包三姑父姓李,叫李起明,是个走村串乡给人打家具的木匠,就是到灵溪给人打家具才认识的包三姑。俩人为爱私奔,给包水生的奶奶气得下不来床,这也是包水生奶奶去世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实包水生挺恨她三姑的。
但是莲妹子打小就是包三姑带,哪怕是包三姑嫁人了,每次回灵溪都要给莲妹子带吃的带穿的,莲妹子跟三姑最亲。
本来打算拜祭完了就回魔都,可是看到莲妹子舍不得两个小表妹,熊横索性就带着他们在乐成住了下来,等他们快开学再回去。
毕竟年龄还小,对亲人的离世感受不是很深,仨小丫头天天在一起疯玩,熊横在莲妹子脸上看到了以前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而熊横也没闲着,跟着李起明做起了家具。
开始也只是闹着玩,可越做越来劲。
怪不得朱由校那小子不爱美色也不求长生,连皇帝都顾不上当了,整天摆弄他那些锛凿斧锯。做木匠活儿,真甜蜜会上瘾的啊。
也就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熊横就已经可以独立做出来小板凳了。
虽然那小板凳要多丑就甜蜜有多丑,还不稳,打磨得坑坑洼洼的凳面坐起来也不舒服,但毕竟是咱熊老板的骨……心血,很爱。
这天熊横又在跟李起明在院里做家具,突然来了俩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李起明跟他俩用土话说了几句,然后李起明掏出十张大团结递给了其中一个男人,男人点了点,把钱揣进兜里,俩人走了。
“收保护费的?”熊横问。
“不是。”李起明被熊横的问话给逗笑了:“我和他们是一个会的,那一百块钱是我这个月该交的会费。”
“民间会到门?你还参与这个?”熊横啧啧道。
49以后不但不允许成精,各种非法团体也被命令取缔,但是到了80年代初,一贯到、圣贤到等一些邦会和会到门的残余势力又死灰复燃,甚至连“皇帝老儿”都出了好几个。
熊横在报纸上看到,大巴山区有个姓朱的农民,在80年11月纠集了几十个农民“称弟”,祭天的供品是20个龙(荷包)蛋。
“登机”仅四天,那老哥就被“国丈”举报,次月被抓上了河堤。
不过那老哥好歹也享受过,报纸上说除了他的原配“正宫”,还纳了四个“侧妃”,目标则是要纳48个“妃”。
“我们是个互助会。”
李起明解释道:“总共是10个人,以10个月为期,每人每个月出100块钱,排好顺序,每个人拿一个月全部的1000块钱,用于建房、添置大件物品等,相当于银行里面的零存整取,我们叫千元会。”
“哈哈,难道就不怕某个人拿了他那个月的1000块钱,然后就跑路了,剩下的还没轮到提款的,岂不是亏大了?”方常笑道。
“额……”李起明看傻子一样看着方常:“参与这种会的,一般都是亲戚朋友,脾气秉性大伙都了解,不知根知底也不敢一起搞啊。”
“亲戚朋友又怎么了,自已人坑自已人的多了。”方常嘟囔道。
“没有一定家底,人品还不行的,肯定不让参与的啊。”
“最后那个人得等10个月才能拿到钱,时间也太长了啊。”方常这是要把杠精当到底的节奏:“中间出点啥事,或者其中一个家伙去搞菠菜,把家底输光,后面那些人不照样血本无归?”
“所以有的会期限很短,有1个月、3个月的,参与人数也不见得非得10个人,每期摊的钱十块八块的也有。就算真的倒霉,遇到了你说的那种情况,损失也不大,甚至还会要求先拿到钱的押东西。”
“风险控制。”熊横脑海里闪过四个字。
“反正你们这种玩法对排在后面拿钱的人不公平,尤其是最后几个。”方常道:“所有人都抢着先拿钱,没人愿意最后拿。”
“所以还有一种玩法。”
李起明边刨木头,边道:“还以10人10月会为例,第一个月拿钱的人每个月交100块钱,第二个月拿钱的人每个月交99,以此类推,最后一个月拿钱的人每个月交91。”
“这样算下来,第一个月拿钱的人总共要交1000块钱,但他只能拿到955,相当于出了45块钱利息。第二、三、四、五个月拿钱的人分别要出35、25、15和5块钱利息。”
“从第六个月拿钱的就可以分别得到5、15、25、35和45块钱的利息,这可比在银行办零存整取的利息还高。”
“把钱存银行,到期就能拿到钱,存你们这个,可就未必了。”
“你小子非要抬杠是不?”李起明停下手里的活计,抄起刨子对着方常作势欲打:“不知道互助是什么意思吗?这种玩法看的不是那点利息,设立的初衷是互相帮助,来帮助需要用钱的人度过难关。”
“发起者一般都是遇到难关了,比方说家里有人要做大手术缺钱、孩子要娶媳妇、起房子等,出了利息还得欠参与者一份人情。”
“有时候人家找到你,你不想参与也得参与进去。毕竟如果你不帮别人,等你遇到难事的时候,再想筹钱,那就没人帮你了。”
“看来这种互助会还是有一定的存在价值的。”熊横说道。
“当然。”
这时候院里又进来一个人,是一个中年妇女:“不过你们说的那种玩法,没什么意思。我参加了一个会,两个月一期,存到会主那里一万一千六百块钱,然后每个月可以领九千,领两次就是一万八。”
“你给我滚,九指梅。”李起明指着中年妇女骂道:“跛脚倩的事还没过去呢,你又过来搞那种抬会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什么情况?”熊横的八卦之火又点燃了。
“我们这黄花乡有个叫南倩三十来岁的女人,右腿残废,走路左摇右摆,人送外号‘跛脚倩’。她从来都没上过学,一到九的十个数字都认不全,她丈夫还是个哑巴。就这么个女人,捅下了天大的篓子。”
“天大的篓子?是什么篓子啊?”熊横又想抓瓜子了。
“她们一家六口人,就靠种几亩薄田和做点竹器维持生计,家里是相当困难。亲戚们可怜她们,组织了几个互助会,让她当会主。她尝到了甜头以后,又陆续组织了五百元会、千元会等等。”
“黄花乡那边做生意的人挺多,买船搞运输、合股办厂做电器什么的。这些做生意的周转不过来,又没法从银行那贷到款,就以月息1到3分的利息从跛脚倩那个会主手里借钱。”
“就靠着这个,跛脚倩没几年就起了一栋一楼一底总共4间的楼房,在我们这引起了轰动,大伙都说她跛脚倩发了大财。”
“见钱眼开的妇女们纷纷找到跛脚倩,让她带着大伙发财。越干越大的跛脚倩很快就聚起了64个万元会,手下的会员有好几千人。”
“最多的时候,她手里掌握的会费超过上百万,但是她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根本管不好这么多钱。她一个人干会主、会计和出纳三个人的活,收钱和放钱有时候连记录都不记录,全凭她的脑子。”
“这么让她胡搞了几年,到了83年12月,跛脚倩的百万会倒了,给会员们付不出钱了。会员们肯定不干啊,几百名会员扯着跛脚倩到乡里给解决问题,乡里哪解决得了,推给了县里。”
“最后几百名会员堵了县衙门,几十名会员睡在县衙门走廊里不走,逼着县领导帮他们找跛脚倩要钱。”
“去年4月份,县里把跛脚倩逮捕了,还从各个局抽调了十几名干部成立办案组,专门帮跛脚倩查账和追款。”
“但现在忙活了一年多了,听说也就追回来三四十万,那些会员们至少得损失一半的钱,追回来的钱什么时候能退给他们还不一定。”
“那是他们没找对人,找了一个残废当会主。”
被称为“九指梅”的中年妇女道:“会主没本事,会员们只能跟着吃亏。我们的大会主可就厉害了,人家不但自已一家子在燕京和魔都做着大买卖,手底下还雇着一帮财会学院的大学生打理账目。”
“他就是雇着博士,做什么买卖能这么大的利啊?”李起明掰着手指头算道:“你的本钱是一万一千六,领两个九千加起来就是一万八,付给你的利息是六千四,他肯定也得赚钱,用一万俩月赚一万?”
“倒参可以。”熊横在心里沾沾自喜道:“哥们用了不到一万块钱的本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挣了十好几万,快夸哥们牛欢喜。”
“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们大会主是倒钢材的。”九指梅说道。
“我又不是没跟卖钢材的人打过交道,钢材的利润可不大。”
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小木匠,李起明可以说是见多识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