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了个饭，熊横就带着来日方常去找国营招待所。
虽然服务态度不咋地，但国营招待所里没有私营小旅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嗯，就是加价啊、天价赔偿啊，反正没有人夜里敲门。
国营招待所工作人员：除了接待领导，我们有服务态度那玩楞？
都不用打听，他们仨很快就找到了国营招待所，反正县城的“主干道”就那么一两条街，很好找。
按说有来日这个地头蛇，应该不用找的。可谁让来日第一次进县城就是入伍那天，直接在县武装部集合，然后坐上运兵卡车走了。
哪怕后来几次探亲，不管是夜里多晚到的，他都舍不得花上个块八毛住招待所，连夜步行几十里山路回家。
“劳驾，开两间房。”
方常把两张身份证递给了正在织毛衣的“酒店前台”。
织毛衣好像是八九十年代所有大女人小女人共同的爱好。
长得还算清秀的前台小姐姐抬头白了方常一眼，手里的毛线活儿也不停：“你们是三个人，怎么拿两张身份证啊？”
“这位同志刚退伍回来，还没办身份证。”方常指着来日道。
“没身份证不能住。”前台小姐姐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有这个行吗？”来日掏出了退伍证。
“不行。”前台小姐姐瞥了来日出示的退伍证一眼，一秒都不带犹豫地说：“我们只认身份证，没有身份证住不了。”
“通融通融呗，同志。”方常把一把糖放在“吧台”上。
这糖，还是熊老板在飞机上抓的。
也不是什么多好的糖，抓了以后，熊老板一颗都没吃过。
不吃归不吃，但不抓肯定是不不行滴。
薅公家羊毛的机会可不多见。
“少来这一套。”前台小姐姐放下手里毛线，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糖扫在了地上，拍着桌子道：“我们公家人从不拿群众一针线。”
“拿这个考验干部呢？哪个干部经不起这个考验？”
熊横在一边旁白道：“虽然不知道国营招待所的服务员是不是干部编，但就这姐姐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势，至少得是个科级干部。”
“你……”方常气得沙包大的拳头都举起来了。
“我怎么了？”
面对二百来斤，牛高马大的鲁东大汉，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超过八十斤的前台小姐姐那是怂不了一点点，正应了那句话“一米四的身高两米八”的气场：“隔壁就是派出所，够胆量你闹个事试试？”
就在双方僵持间，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戴着大黑框眼镜的年轻女人完全当熊横等三人不存在，径直把一个小本本放在了桌子上，用命令的口吻道：“给这位外宾开你们这最好的房间，要快，外宾坐了一天车，累坏了。”
“好的，好的。”前台小姐姐秒变二哈脸，拿起证件登记起来。
“娘希匹。”熊横看着那长了张黄种人脸的“外宾”，心里嘀咕道：“海外侨胞呗？早知道让造假证的给老子弄个回乡证啥的了。”
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前台小姐姐还从“吧台”里出来，亲自带他们去房间，“外宾”九十度鞠躬：“ありがとう。”
“慢着。”熊横张开胳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是说你们硬县不接待本子人吗？不管他们是来干嘛的，一律不接待。”
“谁说的。”前台小姐姐道：“少在这造谣，引起外事纠纷，你担待得起吗？快闪开，再胡搅蛮缠，我叫帽子叔叔了。”
从来都不头铁的熊横果断让开了路。
“哼！”大黑框眼镜女经过熊横身边，轻蔑地哼了一声。
“尼玛批哟，抖爸爸误我！”
熊横心里仰天长啸：“说好的硬县呢，看来也不咋硬啊。”
其实熊横不知道的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算是跟本子的蜜月期。从官方到民间，整个舆论环境都对本子比较友好，要不本子电影和本子动画片怎么能内地大行其道呢。
也许那时候，本子真想跟华夏缓和关系，但是谁让栓他们的狗链子牵在他们“父上”手里呢，往东还是往西走，他们说了不算。
看着大黑框眼镜女欢快地扭动的屁股，熊横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当个狗翻译官，还给你当出优越感了。”
熊横这话，让来日方常这俩前军人对他更满意了。
“那女的好像没出示身份证，并且俩人开了一间房，那个女工作人员也没找他们要结婚证。”来日道。
“别看今天闹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方常用电影里的语气道。
“拉了又怎么样。”熊横心道：“人家在名字里加个‘本’，照样可以舒舒服服在那边活一辈子，国仇家恨跟人家有什么鸡毛关系。”
“老板，咱们还在这住吗？”方常问。
“住个屁。”熊横怒道：“人跟狗怎么能同住一个屋檐下呢？”
“把他们比作狗，那是对狗的侮辱。”来日是个会捧哏的。
“呦呵。”
熊横拍拍来日的肩膀，道：“小同志，有前途，我看好你哟。”
右上角点……额，出门右转，最后找了家私人小旅馆，家庭式的。
小旅馆的老板是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男人，办完入住，熊横随口问老板道：“同志，你们这接待本子人吗？”
“本子人？”
刚刚还一脸和气的旅馆老板眼神中突然露出了凶光：“本子人来了？老子弄死他。上次本子来的时候，老子才六岁，想当兵人家都不要我。我九岁的哥哥42年参的军，44年死在了硬县收复战中。”
“九岁当兵？”方常道：“那么小？”
“人都死光了啊。”旅馆老板带着哭腔道：“42年本子攻占了我们硬县，那时候我们县城里面总共也才两三万人，被他们害死的少说得有上万人。后来他们又搞细菌战，死的人就更多了。”
“我们家十几口人，最后死得就剩我和我三哥了。我三哥把我送到乡下舅舅家，自已去投了果军，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在墓园的烈士墙上看到了我哥的名字，才知道他已经牺牲了。那面烈士墙在那十年被捣毁了，对我哥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历史是不会忘记他们的。”熊横说了句没营养的话。
“什么忘记不忘记的。”旅店老板情绪平复了一点，道：“都过去四十多年了，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哥投军那天跟我说的话。他说小四啊，我给咱爹娘报仇去了，等报完了仇，我就回来接着开旅店。”
“我们家早在前清就是开客栈的，本子打我们硬县，一颗炸蛋把我们家的旅店炸没了。现在开这个小旅店，也是完成我三哥的遗愿。”
“刚刚我说弄死小本子，那是气话，但是本子的钱，我肯定是不会挣的。要是挣本子的钱，我三哥、我家那十几口人都饶不了我。”
“是啊。”熊横感慨地说：“虽然说不能一直背着历史包袱，但咱们作为后人，没有资格替先人们原谅。”
“就是。”
来日也道：“不知道上面为什么要说什么和他们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说什么坏的是那一小撮，大部分本子人还是好的爱好和平的，可那一小撮只是指挥，进来烧杀抢掠的还不就是老百姓出身的兵吗？”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
……
进房间休息一会儿，来日和方常就被熊老板派出去找房子。
俩人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不到两个小时，就跑来汇报说房子找好了，睡了一觉的熊老板跟着他俩去看房。
“不错，挺好。”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熊老板赞道。
按照熊老板的要求，方常他们找的房子在县城边上，周边几十米都没有邻居，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
“一个月多少钱房租？”熊横问。
“房东开始要十块，最后还到五块钱。”方常道。
“这么便宜？”
“便宜吗？”方常指着空荡荡的屋子道：“都是按您说的，找个空房子，越偏越好。这里面可是什么家具都没有，根本没法住人。”
“没事，反正也是当仓库用的。签合同了妹有？”熊横道。
“不用签合同，口头说好，交钱就完事。”方常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熊老板，问：“老板，咱们真的要在这边待一个月吗？”
“看情况。”
熊横接过钥匙，想了想，道：“方长，给你放三天假，回家安顿一下，对了，这是三千块钱安家费，你是交回家还是自已留着，随你。”
说着熊老板从拎着的旅行包里掏出三沓大团结递给了来日。
叫方常为“来日”，叫来日为“方长”，玩得就是出其不意。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来日一连给熊老板鞠了三个躬。
“够了。”熊横赶紧拉住来日：“再鞠，就甜蜜给老子鞠走了。”
“你也跟着他去，来日，顺便把他户口落了，身份证办了。”熊横吩咐方常道：“出门在外的，没个身份证可不行。”
“老板，那你的安全？”方常不想去。
跟着来日下乡，肯定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哪有跟着老板天天吃香喝辣的好。方常老家也是乡下的，太知道现在乡下是什么情况了。
“没事，我哪都不去，就在旅馆睡大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