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一出,水城自然是不能去了。
就潮汕人那强烈的宗族观念,他要是敢去,绝对是竖着进去,躺着出来,然后少走几十年弯路,被人抬上山,挖个坑一埋。
哪怕大檐帽来调查,他也是被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用假牙咬死的。
得亏遇到夏建,要不然师父造的孽,徒弟背锅,多冤得慌啊!
原来李师傅最大的本领不是木匠手艺,而是勾女。
也不知道那老东西哪来的魅力,跟夏建堂妹才认识几天啊,人家又是有未婚夫的,就这么活生生水灵灵被他拐走了。
偏偏这种本领又是天生的,熊横这个徒弟想学都学不来。
又是想弄死师父的一天!
水城不去了,破招待所自然也不住了。
打了辆皇冠出租车,熊横他们三人去了羊城最好的酒店——83年2月6日才正式开业的丑小鸭宾馆。
嗯,本子车是属于羊城出租车公司的,车费也是让出租车公司挣走的,不算资敌。没有谁比咱小熊同学更懂自欺欺人,自圆其说。
“老班长。”躺在丑小鸭宾馆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来日双手交叉托着头,边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边对方常道:“你说咱们在这住一晚上得多少钱啊?这么高这么好的楼,应该会很贵吧?”
“具体多少钱我不知道。”方常边吃房间里宾馆“免费”提供的点心,边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说是85年国家物价局对涉外酒店规定的两人间平均每晚75元,这宾馆肯定比平均价高得多。”
贪吃鬼的方常,以为宾馆房间里的东西跟灰机上一样,都是免费的,可他哪知道,发明公摊面积的霍老板,会提供免费的吃食?
“是啊。”来日感慨道:“云吞面在外面也就卖几毛钱一碗,在这里居然卖六块钱;外面的啤酒五毛多一瓶,在这里卖四块多。你说老板住的他嘴里所谓的总统套,那不得更贵啊?”
“肯定的。”
方常把最后一口点心咽下肚,道:“听说那个房间,是老爷子住过的,整个宾馆最好的房间,搞不好一晚上得好几千,还是美刀。”
“不会吧不会吧?”来日腾地坐起来:“睡一觉就花出去个万元户?老板他这也太败家了啊,他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啊?”
“跟你说过了啊,他就是个还没出师的小木匠。”
方常拍拍手,然后把手上的油抹在床单上,就是这么没素质。
“你家的小木匠随便吃顿饭就花好几百块钱?”来日撇撇嘴道。
……
在丑小鸭宾馆28楼上百平米的总统套住了一夜,熊横感觉还没在硬县睡硬板床的小旅馆舒服,第二天早上起床,腰酸背痛的。
“老板,住老爷子住过的房间,什么感觉?”吃“免费”早餐的时候,方常边用筷子夹着牛扒啃,边问道。
“扯鸡扒蛋。”
熊横比方常还粗鲁,直接用手拿着一块牛扒啃:“要是说大佬在这里视察、用餐,这很正常。但是你要说他们在这住,那就有点扯淡了。他们要住也是住国宾馆之类的地方,才不会住涉外酒店呢。”
“老板说得对。”来日捧着一瓶白事阔乐,打了个嗝:“我听说大佬来羊城,都是住珠岛宾馆,也就是以前的粤省省伟小岛招待所。”
“狥方长,你甜蜜能不能有点出息。”
熊横看着来日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阔乐瓶,忍不住骂道:“你甜蜜都喝了几瓶阔乐了,也不怕喝出糖尿病。”
俩山猪吃不了细糠的家伙!
熊横带着来日方常他俩,有种吃9988一位的海鲜自助,到那俩人先喝了一肚子2块5一瓶的2L装临期碳酸饮料的赶脚。
“老板,这阔乐可是好东西。”来日又用手指头开了一瓶铁盖玻璃瓶的冰镇白事阔乐,道:“82年鹏城物价局批复的瓶装白事阔乐是3毛钱一瓶,罐装的5毛5一瓶,85年瓶装的涨到了4毛。”
“在这个酒店卖得就更贵了,我得喝个饱。”
“你怎么对阔乐这么了解?咋着,你去汽水厂打过工啊?”熊横把手里的牛扒吃完,吮了吮手指,然后顺手在方常衣服上擦了擦。
其实桌上就有餐巾,主要是熊老板用方常衣服擦手擦习惯了。
“听鹏城过去的地方慰问团的领导说的。”来日闭上眼,一脸地回味:“我第一次喝,就喜欢上了阔乐的味道,比我喝过的任何国产汽水都好喝。从战场上下来,我到处找,就是没卖的。”
“那你在灰机上还不敞开了喝。”熊横白了来日一眼,道。
来日这个没出息的货,坐灰机的时候,空姐给他倒了杯可乐,那小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跟甜蜜喝中药似的,愣是喝到了下机。
当时熊横还以为他不喜欢阔乐里面那一股子药味。
“我……不好意思。”来日露出了羞怯的笑容:“让空军的女战友给我服务,我已经就够不好意思了,怎么能一直麻烦人家啊。”
“你以为都跟老板你似的,人家要脸。”方常心里默默吐槽道。
“什么空军战友。”熊横用餐巾擦了擦嘴,道:“80年3月15日开始,民航就不再由空军代管,空姐们也退出了现役。”
“只要在天上飞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归我们空军管。”
“你甜蜜都被空军开除了,还搁这搞归属感、荣誉感呢。”自已吃饱不管别人死活的熊老板催促道:“赶紧把你们桌上的清清盘,老子带你们去鹏城,到那把你们泡在饮乐汽水厂的罐子里,阔乐喝吐。”
……
“同志,来三张去鹏城的票。”方常把三张身份证递进售票窗口。
“呵,倪舒,倪志,还有倪大智。”懂得玩谐音梗的男售票员乐了:“你们仨这名字起得,挺有意思的,你们的边防证呢?”
“边防证?什么是边防证?”方常问。
“就是边防通行证。”男售票员面带微笑道。
“没有。”方常陪着笑脸道:“同志,你给通融一下呗。”
“这不是我通融不通融的问题。”
男售票员依然保持微笑道:“没有这个证,你们进不了特区。”
“就算我卖给你们票,在火车上也有查这个证的,没有证,一律送到樟木头收容;就算你们在火车上侥幸逃过了查证,到达鹏城火车站,出站的时候依然还有检查,没证还得把你们往樟木头送。”
“这个证在哪办的啊?好办吗?”方常问。
“得由你所在单位出证明,然后由你们当地派出所核查情况属实以后,最后由你们当地供案局办证。”男售票员耐心解释道。
“那要是没有单位呢?”方常又问道。
“你们没有单位啊,那就不好办了,同志。”
男售票员的态度依然良好:“要是没有单位的话,得由你户籍所在地的街道或者村里出证明。不过这个证明一般没人愿意给你出,毕竟给你开了证明,你在这边出了事情,人家也得承担连带责任。”
“啰嗦什么呢,还卖不卖票了。”后面排队的催促道。
“谢谢你,同志。”
方常默默退出了群聊……排队买票队伍。找到熊老板,汇报没买到票,被熊老板给急赤白脸骂了一顿。
骂他不是因为没买到票,而是因为他今天穿了条黑色裤子。
“同志,你们要去鹏城啊?没边防证?”
等熊横骂完,一个贼眉鼠眼女凑了上来。
“嗯呐呗,你能搞来边防证?”
就她那偷感十足的样,熊横就知道又遇到了同行。
“我们有辆面包车,可以直接把你们送进特区。”贼眉鼠眼女道。
“多少钱?”熊横也不跟她废话。
贼眉鼠眼女伸出了两根手指。
“夺少?”熊横咆哮道:“两百?你怎么不去抢啊!火车硬座到鹏城才五块九,坐长途客车也不超过十块钱,你居然要两百?”
“两百里面有一百五是带你们进特区的特别通行费。”
“那也太贵了。”
秉承着骑共享单车去酒吧的原则,该省省该花花的熊老板几千块钱的总统套住了不心疼,两百块钱的车费嘎嘎心疼。
“贵吗?”
贼眉鼠眼女道:“你们要是回老家去办边防证,办个几个月很正常,最后往往还办不下来。可你们坐我们车进了特区,在那随便找个工作,每个月都能拿两三百。哪个划算,难道这个账,同志算不过来?”
“上车就走吗?”熊横问。
“嗯。”
“走吧,先去看看你们的车。”熊横道。
贼眉鼠眼女带着熊横他们七拐八拐,来到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巷子口,那里停了辆战损版的破面包车,熊横都怕走着走着能掉轱辘。
“不用看了。”熊横停下了脚步。
“耍我呢是吧?”贼眉鼠眼女不干了,不到一米六的身高,爆发出三米二的气势:“今天这车,就算你不坐,也得给钱。”
贼眉鼠眼女的话,跟摔杯为号似的,从面包车上下来三个小个子男人,手里都拿着扳子、锤子之类的家伙,个儿不高,很凶悍。
“给你麻痹。”熊横果断躲到了方常身后。
这时候从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手里端着个双管喷子。
“都甜蜜不许动。”方常从腰里掏出一支大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