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火气,不是没来由的。
就在两天前,他还特意叮嘱了郝仁:“催化剂厂的设备已经到位了,这几天就能完成电力配套。你要尽快把你的这些……干草渣子处理完,随时做好试生产的准备。”
没成想,虽有了千叮咛万嘱咐,这小子还是能‘旷工’。
坐在他对面的曹主任,端起茶杯吹了两下:“老张啊,长工也有三天假不是?再说了,你到我这坐了可有半个来点了。到底是什么事,你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老张起身关上了门。
“催化剂厂的设备已经就绪了,今儿上午就能送上电。”老张的嗓音低了起来。“我这趟过来,就是着急带他过去。毕竟咱要提前把设备调试好不是?”
曹主任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倒也是。厂址在哪儿?”
“就在这个位置。”老张摘下墙上的地图。“周边有轧钢厂、机床厂、汽车厂、机修厂等等。也算是咱们的工业集中区了。这个位置,还有这个位置,架了两个高炮营。此外,这两个点,也驻扎了一个团。”
“这保卫的规格……有点高啊。”曹主任咋舌道。
老张笑了起来:“就这么点家底,可得把它们守好了。上面开会的时候,几个大领导恨不得把它们拴在裤腰带上!”
‘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曹主任和老张对视了一眼后,正襟危坐了起来。
“请进。”
来的是校医室的。许是跑的急了些,热的满头大汗。
“曹主任,郝仁是你们系的吧?”来人直接问道。
曹主任愣了一下,校医室的问起郝仁,莫不是生病请假了?
“是我们系的。他……病了?”曹主任说道。
一旁的老张颇有些急躁起来:这节骨眼儿上,怎么还生病了?
“那倒不是。我们这边接到人民医院保卫科的电话,说我们校医室的郝大夫被他们扣住了……”来人似乎在憋着笑。“找值班老师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他是你们系的。”
被保卫科扣了?
“老曹,你这管理水平可不行呐。好好的大学老师,竟然被医院保卫科给扣了?这像话吗?”老张这会倒是放下心来,也有心情揶揄几句了。
曹主任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医院的保卫科,怎么还能扣人呢?
“对方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这个倒是说了,好像是干涉院方治疗。”来人也疑惑起来。“曹主任,你们这位郝老师,还懂得治病呐?”
曹主任摆了摆手,送这位校医室的出了门。
“怎么着儿?咱们走一趟?”曹主任看向老张,无奈的笑道。
这小子啥都好,就是太能折腾了。前儿生物系的系主任还跑来告了一状,不但‘偷’了人家的设备,顺带还拐了人家的学生做免费劳力。
这是一名老师能干出的事儿?不过回想起那天,生物系系主任的表情,曹主任心底竟然升腾起几分快感。平时借个东西忒不爽利,现在被整治了吧!
“现在几点了?”老张问道。
“快十一点了。”曹主任看了看手表。
“那就甭着急,咱们下午六点过去。”老张坏笑着。“饿这小子两顿,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也能少些折腾!”
曹主任闻言,抚掌笑曰:“兄长此言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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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保卫科的小房间里,郝仁感觉自己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
“兄弟,来根烟。”郝仁朝着门口的保卫,挤眉弄眼了一阵。
“滚蛋!”那保卫的嗓门可不小,连一旁的李大夫都吓得一哆嗦。“得罪我们院长还想好儿?姥姥!”
说完,保卫转身便出了门。
身后,幕地传来郝仁的一声大喊:“谢了啊,兄弟!”
谢你妹啊,神经!保卫回头看了眼,顺手关上了门。
‘嗤拉’一声,火柴燃起来了,冒出火焰来了,整个小屋也亮堂起来了。
李大夫接过郝仁递来的烟:“弟啊,没搜干净啊?”
“藏着呐。”郝仁笑了笑。甭说一包烟了,就连柴米油盐那些家伙事儿,实验室里也都存了点。“师兄啊,这次是我连累到你了。”
有没有连累,还是两说。但这个态度,郝仁得表达出来。
李大夫吐了个烟圈:“弟啊,你可别瞎话,咱俩可是什么都没干呐。我是病人的接诊大夫,跟踪观察一下病人的病情,很合理吧?”
“很合理……”郝仁想了一下,还真是没毛病。
“退烧针没见效,就服了丸中药,是不是也很合理?”
“合理。”郝仁又点了点头。
这会儿功夫,李大夫又支棱起来了。
“所以说,咱们现在面对的关键问题,就是那丸药,有没有效果。”李大夫想了一下,又降低了一下要求。“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效果……也行。”
“应该……是有效果的。”即使知道结果,这时候话也不能说满喽。
“我能闻出来的有柴胡、蜂蜜,还有别的吗?”
郝仁想了想,还是决定胡诌几个:“桂枝,黄芩,人参,甘草……”
“停停停!你可甭瞎掰扯了,这丸子里可是半分的甘草味都没有。”郝仁才掰扯一半,李大夫就急忙喊停了。“而且,你这就一柴胡桂枝汤的方子……你不会是把柴胡桂枝汤搓成丸子了吧?”
不愧是师兄啊,脑补的甚合我意。
郝仁连忙点了点头:“还得是师兄您啊!这么快就弄清我这蜜丸的精髓了!”
李大夫竟也笑了起来:“算咱俩运气好,柴胡桂枝汤倒也对症……”
“师兄,按您这见识,中医造诣可不低呐?”郝仁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李大夫连忙看了看门外,见没啥动静,才说道:“打小在家里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学了点皮毛。后来镇上开了西药诊所,就去讲习所学了西医。再后来……就分配到了这里。”
“师兄,你们这位陈院长,好像对中医有很大的成见呐。”郝仁声音又小了点。
“嘿!这可真让你给说准了。何止是很大的成见,简直就……恨不得没有过中医。”李大夫的声音,愈发的小了。唯恐有人听了去。
“这是因为什么?”郝仁也有些好奇了。以后那可能是因为利益……现在倒不至于吧?
李大夫嘿嘿笑了起来:“弟啊,你想想,这第一批学西医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农民吗?有工人吗?他们学成归来后,骨子里烙印着面对西方文化时的自卑,外在上却处处透着西医在中医面前的傲慢。”
“何氏夫妇,听说过吗?整日里喊着打倒中医,背地里却又靠着中医救命。”
李大夫正高谈阔论着,‘吱扭’一声,门开了。然后,就看到陈护士进来了。
“李医生。陈院长让我通知你,回去写份检讨交上去。”陈护士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楚。
郝仁看了李大夫一眼:哥啊,这娘们儿可不像好人呐。
李大夫也看了郝仁一眼,示意他淡定。
“我出去了,那我师弟呢?”李大夫还是很仗义的,此时都没忘了师弟。
“他得在这等着。”陈护士不紧不慢的回道。
“让我写检讨可以,得把我师弟也带出来。”
“郝医生的单位不来人,他就出不去。”
“他要是不出去,哥们儿今个儿也就不出去了!”李大夫掷地有声的喊道。
这时陈护士笑了,凑了前来:“李医生,那你可想好了。今儿可是月初,领薪的日子。”
“领薪……当然是要领的。”李大夫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弟啊,你撑住喽。等师兄领了薪……”
陈护士却没这么好的耐性了,‘砰’的踹了一脚:“哪这么多废话,赶紧走。”
李大夫回头看了郝仁一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弟啊,不是师兄无能,实在是……
小房间里,陈护士瞪了郝仁一眼:“打今个儿起,没事少找他。”
郝仁点了点头。忽又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大声喊道:“知道了,嫂子!你赶紧带我哥回去吧!”
霎那间,陈护士的脸蛋就涨的通红。然后化成一只受了惊的兔子,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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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病房里,李大夫有些惴惴不安:检讨书才写了一半,就被喊过来了。莫不是,病人出事了……
“李医生,药丸还有吗?”陈院长移开了落在病人身上的视线,看向了李大夫。
李大夫摸了摸兜,兜里面的纸包里还有几天的药量。接过李大夫递来的药丸,陈院长仔细的嗅了嗅:嗯,柴胡,蜂蜜……盐?
“陈院长,病人这是?”李大夫小心翼翼的问道。
“疟疾的症状已经消失了。”陈院长说着话,把丸子递给了旁边的护士。“用量知道吧?”
压住内心的惊喜,李大夫连忙回答:“隔两小时后,再服用半丸。明天开始,每日半丸。”
“陈护士,记得两小时后给药。”陈院长话一说完,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起去保卫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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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科里,郝仁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学校离这是有点远,可眼瞅着天都要黑了,怎么还没过来?
“郝医生。”陈院长还是先开了口。“这些药丸是从哪里来的?”
对于药丸的来历,他是不相信李医生的说法。这么年轻的中医,怎么可能做出这‘抗疟丸’?
郝仁笑了笑:“祖上传下来的。”
陈院长一露面,郝仁便知道事成了。既然事成了,哥们儿哪有功夫和你们嘚吧。
听了郝仁的说辞,陈院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这小子是真把我们当傻子呐?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药丸的湿度、黏度等等,他都了然于胸。一触到那些丸子,他就知道:这些丸子的制作日期,不会超过一个月。
“郝医生,你应该知道,目前咱们的抗虐形势,十分严峻。”对付年轻人,还是要先激发他们的情怀。
果然,郝仁沉默了片刻,小声回道:“人参太贵了。”
人参?陈院长想起了,药丸上传来的那股柴胡味。
“你不用担心药材的问题,这些我们会解决的。”陈院长和颜悦色了起来。“还有没有别的……比较特别的药材。”
他学的是西医,自然知道有效成分的重要性。不管是柴胡,还是人参,早已在疟疾上测试过,并没有什么效果。他可以确定,一定是别的药材里,带有针对疟疾的特效成分!
“我可以抽根烟吗?”郝仁扭捏的问道。
“当然可以。”陈院长的声音很温和。
几分钟后,见郝仁一动不动,陈院长沉不住气了。
“郝医生,怎么不抽呢?”
“我也没烟呐。”郝仁扯着衣兜比划了一下。
陈院长额头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了,可他还是克制了一下。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科长!有烟吗?”他喊道。
打门外立马进来一人,讪讪的放下包烟。
郝仁吐着烟圈,思忖了片刻:“陈院长,我已经很用力的去想了,愣是没想起来。”
‘砰’,陈院长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大义面前,你怎么能有敝扫自珍的狭隘思想!这不是我个人,也不是我们医院要你这秘方,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疟疾患者!”恍惚中,仿佛有一道圣光从陈院长的脑后升起,宛如佛陀。“你要提高你的觉悟!不要做落后的巴适马金奇,而是要成为保尔柯察金那样的人!”
陈院长的一番话,听呆了对面的郝仁。就连他嘴角的香烟,也掉在了地上。
这……特么就是一圣人啊!郝仁不由得自惭形秽了起来。
“不瞒您说,这方子……我一早就给我嫂子了。”郝仁想起了‘不为人嫂’的陈护士。心里暗道,不把你弄得‘非李不嫁’,我郝某人道心不稳啊!
“你嫂子?”陈院长皱起了眉头。
“就是……”
郝仁刚要说话,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郝老师,您这是怎么得罪医院了?”老张一脸怪笑的说道,同行的曹主任似乎也在压抑着自己。
“两位领导,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二位给盼来了!”郝仁激动站起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