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回来了。”未萌道。
穆安瞥了眼她匆忙从袖口中拿出的手,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方才他还没进院门的时候,便见一个身影匆匆走了出去,他之前听沧明提到过,这人是未萌的陪嫁奴仆,也是首辅大人沈怀正的亲信。
未萌嫁过来没多久,他倒来了好几趟了。不光常往观心斋来,还暗中同下人们攀扯关系,怕是想打听些什么。
沈怀正这亲信,当的是尽职尽责,他冷嗤,可不知怎的,心底也生出几分莫名的烦乱。
他眯起眼望着面前人秀美的笑靥,微微蹙了蹙眉,她,为何也对沈家如此尽心尽力?
未萌见他不开口,只望着自已,眼底深邃难测,便笑着问道:“夫君可是才从景王府回来?”
他点头,掀了袍摆在八仙桌旁坐下来,才道:“方才在门口见到了二弟,耽误了一阵子。”
刚进府便在游廊上遇到了穆泽,穆泽也是一副雀跃的样子。
他心底腹诽,都已经是当爹爹的人了,还是这么喜形于色。
他今天一早被父亲叫去了书房,刚用过午食,又被景王召了过去,他忙得脚打后脑勺,穆泽倒好,眉飞色舞地来了句“兰衣有身孕了”。
他点头哦了一声,难怪呢,旋即道了声恭喜。
穆泽心绪不错,便也顺势做了回好人,压低声音说道:“大嫂怕是也心急了。”
心急?急什么?穆安挑眉望了过去。
穆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轻咳了一声,见他似乎真不明白,便一拳捶在他胸前,道:“咳,大哥你傻啊,还能急什么,不就是孩子吗?”
穆安唇角抽了抽,什么?孩子?未萌心急着要孩子?自已怎么没瞧出来?
难道是因着昨天他说的话,她也盼着有孩子了?
女人的心思变得倒挺快的。
不管怎么说,倒也是好事。瞧了眼面前的弟弟,他伸手拂了拂被他碰过的前襟,丢下句“迟早的事,急什么。”便疾步回了观心斋。
兴许是回得太快了,便瞧到了沈怀正那心腹,和未萌匆忙藏在袖口内的东西。
她心绪甚佳,眼下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已。
他抿了抿唇,伸手牵过她的手,试探问道:“夫人好像心绪不错。”
未萌点头,只轻轻勾起他的手指,问:“夫君呢?今日见了景王殿下一切可还好。”
他嗯了一声,掌心覆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拉坐在大腿上。
今日天热,她穿着薄衫,袖内的信笺透过薄薄几层轻纱划过他掌心。
他骤然觉得掌心有些灼热,便轻轻松了手。
未萌不防被他拉在怀中,红了脸,回头瞧到锦瑟几人没跟着,门也掩得紧紧的,便也没挣着起身,垂下眼避开他灼灼的眼神,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你吃酒了?”她抬眼问。
他嗯了一声,垂眸摆弄着她的手,柔若无骨。
未萌此时才觉得他似乎有心事,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将纤手攥在手中,才缓缓道:“无事,只是陪着殿下小酌了几杯。”
“高家六姑娘的事,殿下怕是也知道了?”未萌试探问道。
穆安这人一向油嘴滑舌,如今这般瞧得出有心事,倒还是头一次,未萌不免有些纳罕。
他点头,道:“高家算计在先,殿下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今日苏元昌兴致颇高,请他过来倒也不是商量什么对策,而是特备了酒来谢他,这招杀鸡儆猴将往后的烦恼都省了不少,他还可以借着高美玉的名头,将亲事往后推一推。
可穆安心头还是有些顾虑,“殿下手握重兵,圣上本就忌惮,如今怕是高家会借题发挥,从中挑拨。”
谁知苏元昌朗声笑了起来,伸手拍着他的肩头,道:“少骞,你以为皇兄会让本王再回南疆去?”
穆安也曾这么想过,可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有几分任人摆布的无奈。
“原来殿下已经做好了不回去的打算。”他望着他,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此次回来,明面上是皇兄要为本王选妃,可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南疆的兵权罢了,也罢,交出兵权,反倒轻松了。”
二人谁也没开口。
建武帝一向疑心重,当年玉贵妃案事发,先太子薨逝,建武帝生母梅太嫔跟着受惊病逝,太后不忍,将他养在膝下。事态平息之后,向来不受宠的建武帝意外入主东宫,在永康帝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当了四年的好太子,才终继承大统。
那份小心谨慎怕是刻在了骨子里。
穆安率先打破了沉默,“留在都城也好,毕竟……南疆……太苦。”
这话说出来,连穆安自已都不信,北地一样的苦,可却令他无比向往,他总想着,总有一日,他还会再回到那里,将五万常胜军亲手接了过来。
苏元昌拍了拍他的肩头,二人谁都没再开口,酒却吃了一杯又一杯。
未萌见穆安目光又沉了下来,便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手掌,道:“夫君在想什么呢?”
穆安只觉掌心有些发痒,垂眸对上她白牡丹般的面颊,心头倒又是一动。轻轻喟叹一声,摒去心头烦忧,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幽幽道:“我听说你急着……想要我们的孩子?”
未萌不想他竟还想着调笑自已,忙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哭笑不得地说道:“今儿王太医来诊脉,当我着急了,才胡乱说的。”
“哦?”他望着她的眼睛,“那你……是……不着急了?”
未萌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心用指尖在他掌心一道道划着,道:“一来我本来身子就寒凉,还需调养,二来,我……有些怕……生孩子。”
“怕?”他不防,问道。
她嗯了一声,道:“我娘亲,就是因着生了我和未有,才伤了身子的。”
这是她头一次和他提到她的母亲,穆安不由敛了眉眼间的试探,目光望了过来,“你从来没提到过你的母亲,她究竟是何人?未有又是谁?”
他早就猜出未萌不是安乐所出,可她不提,他便也不问。她是被记在安乐名下,才领了太后谕旨嫁来穆家的,不仅如此,她的身世还关系着沈怀正的名声,想必沈家早就嘱咐了她,她生母是谁,只字不能提。
可是,她还是告诉了自已,这是不是说她……并没有打算瞒着自已?
心头烦闷纾解了些,目光也愈发温柔。
未萌对上他深邃温润的眼眸,缓缓道:“我娘亲和云姨一样,都曾是安乐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未有是我的妹妹,我们是双生子,只可惜她才过了一岁生辰没多久便夭折了。而我娘亲也在我六岁上没了。”
她从未打算隐瞒自已的身世,更不想为沈怀正遮掩。只是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袒露身世,倒叫她有些意外,毕竟,二人成亲才没多久。
穆安望着眼前的人,她目光清澈如水。
心头最后一丝不快被融化,他抬手轻轻扶了她的发鬓,将她的头靠在自已颈侧,才道:“想必这十几年,你过得不易。”
她定有她的苦衷。
而自已能做的,便是信她。
未萌轻轻靠着他,心下生出几分安稳来。
被关在那逼仄院子里的生活确实乏味,未萌仍记得无数个日子里,她蹲在墙角看排着队的蚂蚁搬她故意留下的点心渣子,她瞧着凤仙花一日日开了又一日日谢了。她爬到梧桐树上看着远处的山川亭台,看着人们来来往往。
可若说不易,她倒也不觉得。她曾有过世上最好的娘亲,还有最温暖的云姨,后来还有锦瑟和妙颜。她们让她体会到了这人世间的温暖。
还有……身边的人。
他是旁人口中的纨绔,她却觉得他并非外表看起来的那般,眼下这份安心,是她从未体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