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吃过晚饭,姑嫂两个继续研究做衣服的事。他们俩一边干活,一边喷空。
大嫂接着下午的话题说:“秀秀,我看酆佩轩心眼挺多的,你却说他没有坏心眼儿,是不是他把你哄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文秀毫不犹豫地说:“才不是呢,他就是个善良的人。他对人可宽容了,你知道吗?那个当兵的夏海超又去高中找我,死缠烂打,非要我跟他不可。我没办法,让佩轩去见他,他还要跟佩轩打架,佩轩说,‘我才不跟你打架呢,我嫌丢人。’佩轩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他吓得再不敢嚣张了。后来佩轩的哥们来了,佩轩不仅没有让打他,还给他留了面子。你说佩轩善良不善良?”
大嫂口服心服地说:“酆佩轩这个小子真不得了,啥事都能替别人着想,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文秀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能成啥大事?无非将来混个工作不当农民吧,我看他没多大出息。”
大嫂反驳说:“秀秀你就胡说吧,没多大出息你还那么痴情,非跟他不可,无论是谁也劝不了你。”
文秀不好意思承认痴情,抢白说:“谁痴情了?嫂子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只是看他喜欢读书,像个文化人,他也没啥了不起,如果不上学,他也就是个种地的,我也只能跟着他种地。”
大嫂抓住了文秀的把柄,不容置疑地说:“嗯,看看,你宁愿跟他种地,也不愿跟那个当兵的去享福,那还不痴情?不过咱爸说得对,咱一家都不如你有眼光,你非要跟他跟对了,有几个考上P大的?如果不是当初你那么坚决,现在咱还真的没脸见人家,后悔都来不及了。咱爸还说了,以后大事都听听秀秀的意见。”
大嫂一番话说的文秀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心里是满得意的。她心里高兴,话就多起来了,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许多话也没法对外人说,今天下午和晚上一股脑说了这么多,她突然觉得自已话太多了,把自已和酆佩轩的许多事都说出来了。不过,她觉得自已说的也是实话,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她坦然地说:“感情上的事不好说,就是个缘分。那个当兵的夏海超条件确实好,换别人求之不得,而且他对我还特别有感觉,可是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酆佩轩确实长的不好看,又矮又瘦,家里条件还差,可是我对他就有感觉,一点嫌弃的意思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或许就是缘分吧。”
大嫂分析说:“你先对酆佩轩有感觉了,自然对夏海超就没感觉了。
文秀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许吧,嫂子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即使我没跟佩轩谈,跟夏海超成的可能性也不大。”
大嫂不解地问:“为什么?”
文秀边想边说:“我觉得我跟他好像说不到一块儿去,不是一路人。”
大嫂点点头说:“嗯,不错,咱秀秀是个眼界很高的人,根本就没看上他,你去相亲我就看出来了。”
文秀觉得大嫂的话没法接,就只有沉默了。
大嫂只好换了个话题,悄悄问她:“秀秀,你怎么酆佩轩谈上的?”
文秀脸红了,沉默不语。
大嫂坦诚地说:“大嫂不是让你说难为情的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文秀不情愿地说:“一开始,在路上遇到了,他一般走的比较晚,一块走到贾庄,天就黑了,他就说:‘天黑了,我送你吧,女生胆小,也不安全。’我说:‘不用。’其实我确实有点害怕。他看出来我言不由衷,就坚持要送我,我也就顺坡下驴了。把我送到村口,他就回去了。有几次大概都是这样他送我,慢慢就谈上了。”
大嫂不客气地说:“嗯,他还挺有心计的,就这么把你给俘虏了?”
文秀不以为然地说:“才不是呢,他根本没那意思,他是个好人,帮助人从来不求回报的。他家条件不好,他很自卑,所以他根本没有那意思,这样他反而很大方很随意,对人很真诚,给人的印象很好。他不光对我好,对其他同学也好,他经常给同学讲题,同学好多都喜欢他、佩服他。”
大嫂笑着说:“照你这么说,他肯定不敢追你,那么是你追他了?”
文秀一听,知道自已说露了嘴,赶忙说:“你胡说什么呀?才不是呢,我一个姑娘家,咋会去追人家男生呢?俺俩接触了好几次,是慢慢谈上的。”
大嫂接着话茬说:“我看哪,你们俩接触多了,就有意思了,也许他一追你,你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文秀争辩说:“谁迫不及待了?看你说的,让人家多难为情。我们俩好长时间才确定了恋爱关系,他怕我嫌弃他,不敢确定这关系,我说我不会的。我是一旦确实了这关系,就会一心一意跟人家,不会三心二意的,他也是这种人,所以家里知道以后,我也不能变心。”
大嫂回忆说:“你每次晚回来好像都有故事,我记得那年元旦前一天,你回来比较晚,家里都等着你吃饭,但是我看你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那会就已经谈上了?”
文秀不满地说:“哼,啥都逃不过你的眼,不过那会没有谈上。那次是学校组织元旦联欢会,我还唱歌了,他也去了,我唱歌的时候看见他了,他当然也看着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又送我回来。那是他第二次送我,根本没谈呢。”
大嫂说:“那你为啥心事重重的样子?哼,肯定是你动心了。”
说的文秀又不好意思了,不过她没有否认。她坦承说:“也不是动心不动心的问题,我回来的时候天马上就要黑了,出校门没多远,就看见他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一看是他,就问他为什么回去这么晚,他说他看完我唱歌就回教室去看书了,看的天昏地暗,人都走了,他才回家。他说我唱歌唱的好,比王芳唱的还好。我说哪有啊,唱的不好。然后一路说话到了贾庄。天黑了,他要送我,我也没有太推辞,到了咱村地界,他说让我等一下,他要去远处解个手,其实我也早想解手了,我说我也有这个要求。他说他往南,让我往北。我说北边有新坟,不敢去;他说他去北边,让我去南边。然后各自去解手了。我回来一会儿他才回来,大概是怕我不好意思吧。我说你胆儿咋这么大呢,他说他一点不怕,他在生产队浇地的时候半夜一个人到新坟边改水,风一吹,花圈哗啦啦响,他也不怕。我听着就吓坏了。他说他不认识刘庄的鬼,所以不怕。我觉得他比同龄人显得大、成熟,所以对他有了印象。他送我到村口就回去了,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些,所以好像有心事似的,还被你看到了。那会确实还没谈。”
大嫂接着说:“那次没多久,到了腊月二十四那天,你放假了,回来好晚,那天你可是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劲,就好像,好像从心里往外迸发一样,那会你们俩肯定谈上了。”
文秀知道再说下去就全暴露了,只好说:“你什么都要问清楚干什么?不说了,没啥可说了。”
大嫂哈哈笑起来,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文秀没好气地说:“就你能,就会算计俺这傻瓜。以后俺不跟你这能人说话了,啥都能让你套出来。”
于是她俩继续商量做衣服的事。
晚上妈下工以后,佩轩跟妈说了做棉鞋需要棉花、线绳,以及爹妈小根的鞋码,妈把棉花和线绳都找出来了,说爹和小根的鞋码都是40,妈的鞋码是38,并且找出了鞋样。佩轩把这些都放到自已的房间里,准备交给文秀。
妈郑重地对佩轩说:“文秀还没过门就开始给家里做这么多事,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可不能对不住人家,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儿。”
佩轩随意说:“我没有对她不好,我知道这些,以后她就是咱家的人,多干活也是应该的,也不要跟她见外,她也不会跟咱见外。”
妈告诫他说:“你上大学了可不能嫌弃人家,有的人到了城市就嫌弃农村的媳妇,你可不能这样。”
佩轩耐心解释说:“我哪儿嫌弃她了?不会的,我知道她是个好媳妇儿,哪会嫌弃她?等我上完大学就娶她进门,让她好好照顾咱家。”
爹也回来了,听见他们的话,说:“咱家条件不好,文秀也一点没有嫌弃,咱以后也不能嫌弃人家,以后大根不管干啥工作,做多大官儿,都不能嫌弃文秀。你要嫌弃了,我和你娘可是不答应。”
佩轩苦笑着说:“你们操这心干啥?她对我好、对咱家好,我还不知道?我自已谈的,哪会嫌弃她?我和她定了亲,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娶她进门,和她好好过时光。你们放心吧,别听人家瞎说。”
小根也替大哥说话:“俺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大嫂也不比城里的媳妇儿差。俺高中都说大嫂有眼光,看上了俺哥,他俩郎才女貌,特别般配。将来大嫂进门了,就让大嫂管家,妈就可以少操心了。”
妈高兴地说:“还不知道文秀啥时候能过门呢,不过现在就开始想着咱家了,没过门的媳妇儿,已经够好了。别人家都眼气咱家,队里的那些大闺女老媳妇天天说我和你爹有福,大根考上了大学,还定了这么懂事的媳妇儿。”
佩轩劝妈说:“爹娘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队里上工,够辛苦了,以后妈就不要上工了。”
妈不以为然地说:“现在有饭吃,有衣穿,上工也不算啥。你还要上学,好几年呢,花钱的地方还很多,等你工作了,娶亲了,我就不上工了,在家给你们带孩子。”
小根附和他哥说:“我马上就不上学了,我回家上工,妈就不要上工了,在家做做饭就中了。”
妈摇摇头说:“你们俩都要娶亲,要花不少钱呢,不能不上工,过几年你们都娶亲了再说吧。”
佩轩觉得,父母年纪大了,他如果不是考上大学,确实该娶亲了,需要一个女人来代替妈管家了,文秀倒是很合适,但是结婚还需要几年,而且文秀早晚会跟他走的,以后家里的事最终还是要落到小根的身上,好在姐姐是嫁在本村,也可以照顾父母。这些事都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佩轩想着没事,就去上工了。吃过早饭,他扛着铁锨又去上工,出门不远,就遇到了文秀,他放下铁锨问道:“文秀,有事?”
文秀下来车,随口说:“昨天不是说了吗?让你在家等着,有不少事呢,你怎么又要去上工啊?”
佩轩想了想说:“我忘了这事儿了。”
佩轩只好陪着文秀回家,文秀问了鞋码的事,佩轩说都问清楚了。到家他把妈找出来的棉花、线绳、鞋样等都交给文秀,文秀带上要给佩轩做衣服的布,要佩轩陪她去供销社商店买东西。去之前,文秀让佩轩写个要买的东西的单子,她说他写,然后两人一起去商店。买完了东西,文秀问佩轩:“贾庄哪里可以裁剪衣服?大嫂也是只会做,不会裁剪,所以需要找人帮忙剪一剪。”
佩轩想也没想就说:“本家的嫂子就会裁剪,只是不知道她在家没有,咱们去看看吧。”
于是带文秀去堂叔家,到了说明来意,正好嫂子在家,就量佩轩的身材,文秀暗暗记住数据。量完身材,就开始裁剪,又帮忙给锁边。文秀还问了需要注意的事项,嫂子都特别嘱咐了一下。然后回到家,家里人都去上工了,两人免不了又搂在一起一会,然后文秀打毛衣,佩轩陪她说话。她问佩轩这两天有空没有,佩轩说有空,问她有啥事,她就说能不能帮着她大哥挖粪坑,他说当然可以,两人说好明天去挖。
文秀没做过棉鞋,担心做不好,就把做鞋的材料包好,准备带回刘庄去做。紧要的是把佩轩的鞋做好,其他人的鞋可以缓一缓做。
文秀打毛衣打的飞快,两、三天时间,大半个背心已经成型了,再有一天,就只剩袖子了。她说需要十来天,其实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不一会,就快中午了,文秀放下手里的活计说:“我回刘庄了。”
佩轩直白地说:“下午回吧,中午还指望你做饭呢。”
文秀好奇地说:“你不是会做饭了吗?”
佩轩笑着说:“我做的不好吃,你做的好吃。”
文秀打趣说:“哼,你呀,彭城的夜壶——好嘴儿。”
佩轩不解地说:“你跟谁学的这歇后语?”
文秀爽快地说:“跟谁?跟咱妈呗,我听她说过,就记住了。”
佩轩问她:“你知道彭城是哪里吗?”
文秀不经意地说:“我哪儿知道?你说是哪里?”
佩轩解释说:“彭城古代是指徐州,那个地方是个交通要道,军事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过这与夜壶没啥关系,大概彭城的夜壶有名吧。”
文秀指着佩轩的鼻子说:“嗯,没有你不知道的,你啥都知道,怪不得你能考上P大呢。”
佩轩不以为然地说:“得了,这与考大学关系不大。”
文秀从屋里走出来,说:“该做饭了,你去烧火,我来炒菜。”
说着,两人马上动起来,韩文秀干活很利索,很快就准备好了菜和鸡蛋,佩轩烧火,她开始炒菜。炒好菜腾出来锅烧水,她去和面擀面条。厨屋里又热又有烟,可是她端着面盆到他面前来和面。
佩轩撵她从充满浓烟的厨屋出去,说:“你去外面和面吧,这里烟太大,又热又呛。”
文秀坚持说:“我就在这和面,就想和你在一起。”
佩轩把柴禾放进灶里,拉几下风箱,看火着起来了,站起来不由分说抱起文秀连面盆就走出厨屋,把她放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让她在这儿和面。
文秀瞪着眼说:“你咋那么霸道?”
佩轩平和地说:“烟吸多了对肺非常有害,烧柴禾就是烟多。我是不得已才在厨屋,你也非凑这个热闹不可,不把你抱出来,你会出来?”
文秀撒娇说:“那你也不能这么霸道。这个柴灶需要改造了,修个烟筒,也不用风箱了,屋里也没有烟了,你没见我家就修了,挺好的。咱家也修一下吧?”
佩轩边笑边说:“你说的对,这灶确实需要改造了,风箱也该退休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去厨屋给灶里加了柴火。
文秀和好面很快就擀成面条,她问佩轩:“是现在下面条还是等一会?”
佩轩直接说:“现在下吧,不等了,一会他们就下工了。”
于是很快就把捞面条做好了,等到妈下工,文秀就把盛好的饭端到面前,说:“妈您先吃吧。”
妈高兴地说:“文秀一来就干活、做饭,一家人回来就有饭吃,这么勤快懂事的媳妇儿哪里找?”
一会儿,爹和小根也回来了,吃完饭,都去休息了。佩轩帮着文秀收拾一下,然后也回屋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