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曾夫人下午下班回到家,自已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在家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打扫卫生。天黑没多久,就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二公司的苏副经理和一个小伙子在门外,她热情地说:“是苏经理啊,赶快进来坐。”说着,就把他们让到了屋里。
苏副经理客气地说:“大嫂,曾主任在家吗?”
曾夫人随口说:“他没在家,他一个同学在家里请客,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苏副经理说:“也没什么事,好久没来了,来看看曾主任和嫂子。”
曾夫人笑着说:“谢谢,谢谢。”
苏副经理指着同来的小伙子说:“这是二公司后勤科的小高,我的侄子。”
高副科长赶忙说:“阿姨好,我是二公司后勤科的小高,请阿姨和曾主任多关照。”
曾夫人注意到高副科长右手提了一个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高副科长坐下的时候,顺手就把包放在了沙发旁边。
曾夫人微笑着说:“小高老师好,谢谢你们支持老曾的工作。”
苏副经理说:“孩子呢?都还没放学?”
曾夫人慢慢地说:“老大去武汉上学了,姑娘去郑州上学了,老小高二,住校,周末才回来。”
苏副经理惊讶地说:“嗨,我还以为孩子小着呢,原来都上大学了,长大了,你们把孩子教育的那么优秀,实在让人羡慕啊。”
曾夫人不以为然地说:“哪里呀,女儿才上个中专,很普通,将来也就是有个工作,能混碗饭吃。”
苏副经理说:“这就相当不错了,将来都是国家干部。”
曾夫人无奈地说:“孩子们的事,大人管不了,主要靠他们自已努力,尤其是考学,一点忙帮不上,他们的路还是要靠他们自已走。”
曾夫人这话一语双关,虽然说的是自已的孩子,其实也是在暗示苏、高二人,自已的事情自已是要负责的,要靠自已。
苏副经理感慨地说:“是啊,嫂子说得对。孩子们的事要靠他们自已努力,我的那几个孩子都不争气,都不好好读书。”
曾夫人摇摇头说:“可不能这么说,你的孩子挺好的。”
苏副经理无奈地说:“嫂子,不是的,孩子们实在是不够争气。”
说着,苏副经理就站起来了,高副科长看着苏副经理站起来了,也马上站起来了。
苏副经理说:“曾主任也没在,我们就不打扰嫂子了,嫂子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俩就要往外走,曾夫人拦住他们说:“苏经理,你们带来的礼品一定要带回去,你知道的,如果不带回去,老曾明天会拿到公司去的,那样可是不好看了。”
苏副经理说:“嫂子,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请笑纳。”
曾夫人严肃地说:“真的,苏经理,你也了解老曾,这是原则问题,绝对不可以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有什么事只管说,他会尽力的,但是这礼品绝对不能要,实在对不起了。”
说着,她就拿起来礼品包交到高副科长手里,高副科长只好接住。
曾夫人为了尽量避免尴尬的场面,客气地说:“苏经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老曾回来我转告他,实在对不起,不好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副经理也只能收回礼品包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嫂子,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谢谢嫂子。再见!”
高副科长也说:“阿姨再见!”
曾夫人送他们到门外,说:“再见。”
苏副经理说:“嫂子请留步。”
然后就与高副科长走了。
回去的路上,高副科长问苏副经理:“姑父,下一步怎么办?”
苏副经理没好气地说:“这一步走不下去,就谈不到下一步。”
高副科长恐惧地说:“如果严格起来,这可是有点严重啊。”
苏副经理“哼”了一声,说:“岂止是严重?深究起来,坐大狱也够了。”
高副科长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这可都是我顶着的啊。”
苏副经理看了高副科长一眼,轻蔑地说:“你不顶着谁顶着?让我去顶着?你看看你干的事?”
高副科长不服气地说:“我干的不好,不错;可是你也脱不了干系啊,这里头许多事不是你的吗?我才得多少?我不过是冲在前面的一个小喽啰而已。”
苏副经理叹了一口气,平缓地说:“人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可倒好,无事生非,小事闹大,这下可好了。”
高副科长也自知铸成了大错,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走到哪儿是哪儿。高副科长小心地问:“跟王主任说了吗?”
苏副经理想都没想说:“不跟他说跟谁说?来这里就是他出的主意。他说你把事情弄大了,不好收场。如果能给曾头儿说一说,说不定还能大事化小。”
高副科长沮丧地说:“可是人家什么也不要,咱们白来了。”
苏副经理不以为然地说:“那也不一定。何况这也在王主任意料之中。”
高副科长惊讶地说:“噢?王主任怎么说。”
苏副经理接着说:“王主任说,去了比不去好,即使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去了说说话,也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说曾主任这个人比较善良,心软,厚道,但是比较正直,原则性强,这一点不好打交道。”
他们说的王主任名叫王哲一,也是豫北冶金总公司筹建部的副主任,主要负责后勤方面的工作。总公司筹建部除了曾义宽是常务副主任主持全面工作外,还有三个副主任:李志逵、查廷发、王哲一,分别分管党政财务、业务、后勤方面的工作。曾义宽经历复杂,能力强,但是比较正直,原则性很强。分管党政财务的李志逵是军人出身,比较正派,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查廷发分管业务,他大学学的是冶金专业,但是他一直从事的行政工作,对业务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他原来在东北某钢厂担任党办副主任,属于副处级,因为筹建冶金总公司,需要一个懂业务的副主任,他就自告奋勇要求来这里负责业务工作,这样可以提升为正处级,以后也许还会提升。王哲一分管后勤工作,这是一个精明的人,对利益看的有点重,不免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是大的方面他还是比较注意的。
筹建部于周三下午召开关于宿舍清理问题的会议,三个分公司的经理和总公司办公室、人事处、后勤处负责人列席,会议由曾主任主持。首先由二公司吕经理汇报他们对宿舍清理的情况,吕经理讲了宿舍清理的具体情况,涉及问题很多,他分类说明,真正合规的才不到一半,其余的都有问题,这些问题非常复杂,其中比较严重的就是私自出租、送人情,而本单位该安排住宿的却以种种借口不给安排,即使总公司要求安排的也拖着不办。他说,问题是严重的,包括他在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希望总公司不要姑息,要严肃处理。否则,会严重打击职工的积极性,工作不好开展。他自请处分,除弊兴利。
李志逵副主任首先发言,他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说道,咱们是国营大企业,这种事严格处理是要送检察院经法院审理的,严重的会判刑。出于保护干部职工的需要,要加强整顿,坚决杜绝此类事的再发生,否则,对于他们犯错误犯罪的个人来说是毁灭性的,对于公司来说,名誉也是严重受损。
查廷发副主任接着发言,他表示同意李副主任的意见,要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必须严肃处理,不然,会影响正常的业务工作。
王哲一副主任接着发言,他首先检讨了自已管理的疏漏,同时也自请处分,对于当事人高小龙,要严肃处理,不能姑息。对于苏副经理和梁科长,应进行相应的处理,不能从宽;二公司吕经理虽然负有领导责任,但是发现问题处理及时,应该将功抵过,功大于过。本人也负有领导责任,也请处分。他最后说:“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以领导班子最后的决定为准。不管最后怎么处理,我都能够接受,完全服从组织的决定。”
王副主任之所以敢于这样不留情面的说,是因为上午他去找了曾主任,曾主任坦率地讲了自已的意见:以后杜绝此类事的发生;尽量在公司内部解决问题,不要搞到检察院;严肃处理个人,但保留工作,以观后效,不可再犯大的错误。他知道了曾主任的意思,所以也积极表态,要求严肃处理。
曾义宽要求一公司和三公司也说明住宿方面的情况,他们也进行了清理,发现了许多问题,但是总的来说不像二公司那么严重。同时,他们也表态要求严肃处理。
最后,曾义宽重申了上午他和王哲一谈话的处理意见,要求以人事处的名义出一个文件发出来。
会上,大家觉得这样的处理很恰当,念在初犯,从轻处理,给予改正的机会,体现了公司对职工的关怀,但是也不是姑息,而是留用察看,以观后效。同时,发出警告,以后如有此类事,必交有关司法机关。
因为下午要开会,上午曾义宽和甄主任专门去招待所向韩德海告别。曾夫人给韩德海准备了礼品,装在一个包里。甄主任也送了一罐精致的西湖龙井茶。
曾义宽笑着说:“小甄你就不必送给韩大哥什么了,我都准备好了。这几天也让你辛苦了,跑前跑后的,什么事都麻烦你。”
甄主任认真地说:“这几天通过跟韩校长接触,实在是感觉到韩校长具有高尚的人格,是我永远仰望的对象,能够认识韩校长,是我的幸运。”
他俩到韩德海的房间,放下礼品,韩德海坚推不受,但是经不住他俩非要留下,也只好收下了。
曾义宽歉意地对韩德海说:“大哥,我因为下午要开会,来不及送你,所以现在过来看你。请大哥放心,文秀的事我会尽力的,文秀也是一个很懂事、很优秀的孩子。”
韩德海真诚地说:“给兄弟找麻烦了,也让甄主任操了不少心,谢谢甄主任!”
甄主任笑着说:“我也是应该的,韩校长不能把我当作外人。”
韩德海哈哈大笑,说:“没有把甄主任当外人。”
韩德海听了甄主任的话,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韩德海不说感谢曾主任,只说感谢甄主任,自然甄主任要说把他当外人了。
韩德海知道他们工作忙,催他们去上班。他俩告别韩德海出来,甄主任风趣地说:“韩校长是个通透的人,实在是大德大智的悟道之人,我永远达不到那样的境界。”
曾义宽摇摇头说:“我也达不到那样的境界。大哥的晚年必然是大福之人,孩子培养的那么好。”
中午文秀和爸爸吃过饭,一起回到招待所爸爸的房间,看到多了两个包,就问爸爸哪儿来的,爸爸说是曾主任和甄主任送的。另外还有金大夫、曹叔叔送的礼品,文秀帮爸爸统一整理一下,归拢到一起。她看到,曾主任送的是两瓶茅台酒,两条人民大会堂牌烟,还有点心、糖果,满满一包。文秀伸了一下舌头,礼物太贵重了!
韩德海本来上午就要回家,但是甄主任说公司要去郑州省政府取一份机密文件,顺便办一些其他事,下午出发,这样韩德海可以搭便车回去,开车走东边的路,路过贾庄,也好走一些,只是稍远一点。韩德海乐于听从甄主任的安排,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就起床等车来接。文秀陪着爸爸,心里很是舍不得爸爸走。来安阳这五天里,她对爸爸的认识提高了很多,她了解到爸爸是那样一个高尚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过那些事。
上班之前,车来了,文秀帮爸爸提上旅行包,把爸爸送上车。车走了,文秀去上班。
下午文秀去总公司打字室跟小宋学打字的时候,人事处小赵来了,拿出一份手写的起草文件,让小宋打印,小赵走后,小宋看了一遍,旁若无人地说:“哼,他也有今天,该!”小宋看到文秀也在,知道自已失言了,喊了一声:“哎呀,我胡说,小韩你就当没听见。”
文秀故意说:“宋姐你说什么了?”
小宋咯咯笑起来了。她接着说:“小韩你来看文件。”
文秀一看,原来是关于清理整顿职工宿舍的文件,其中还涉及处理他们二公司后勤科的高副科长,免去了副科长,留用察看,以观后效。其他对吕经理、苏副经理、梁科长等则是轻描淡写的处理,还表扬了二公司雷厉风行的清理整顿,这实际是表扬吕经理。
小宋坦率地说:“小韩你到二公司还是比较幸运的,吕经理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做事公平,让人无话可说。”
文秀刚上班,不便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头。她想,看来这个高副科长挺不得人心的,以后要防着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