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了,我终于等到你开花了!”
天未亮,一间小小竹屋旁,一块四方田地,上面有一株羸弱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旁边有一人穿得破旧,手中托了一盏残缺烛台,蜡烛几乎燃烧到底,可见此人日子过得窘迫。
他口中道着“百年”,却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只是眼底青黑,不知熬了几个大夜。
他在等“狗尾巴草”开花。
道是狗尾巴草,其实这是一株百年银珠,上乘仙草。银珠一名,正是取自于它开花时如同银质米珠,玲珑小巧。
虽然小,但很有用。银珠百年开一次花,一次开百朵,每回入药只需小小一朵。
这银珠花有奇效,能将人破损的灵根修复,而且副作用极小,几乎忽略不计。
方渡百年之前偶然从一位老人手中得到银珠花种子,那时老人快死了,被这花熬死的。
自已死了不够,还要用它来霍霍别人,方渡就是这么拿到的种子。
只是老头没想到,方渡别的没有,就是能活。
他偶得机缘,天赐长生。
再加上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毅力,十年不行二十年,一百年不行两百年。
只要活得长,铁杵开出花。
长生加毅力,放眼整个修真界,他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然而方渡这人对自已的实力毫无察觉,他的技能是种地,特长是种地,爱好是种地。
百年间,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他在这里种地岁月静好。
谁也别想干扰他种地。
谁敢坏他的地,他就灭了谁。
一百年来也不是没有不长眼的,闯入这片地盘,都被方渡一锄头轰走了。
久而久之,外面都说,这座山头住了个疯子,整天守着一株秃尾巴草,神神叨叨。
方渡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他。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过眼云烟。
老子认识他,老子的儿子听过他,儿子的儿子……都不在这里住了。
百年间,他就守着这银珠,心无旁骛。
银珠开花的那一日,方渡所在的山头,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是个落魄的少女。
少女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华贵的衣服被树枝划破,布条乱蓬蓬,她盘束起来的头发也东倒西歪。
她闯入山中的时候,方渡正在采摘银珠。
他将双手插入柔软干燥的泥土,两手搓了搓,再拍打干净,让掌心变得干干的。
随后,他取出一只细细的毛笔,和一个巴掌大的木托盘。他两根手指捏着毛笔的杆,将细小的银珠花一颗颗扫到托盘里。
直到最后一颗银珠坠入盘中,方渡又从怀里取出一支薄薄的竹片,数着盘内的花。
“一、二、三……”
方渡仔细地数着,一边数,一边用竹片将花朵铲起,放入细口陶罐中。
这是个考验耐心的活计。但他活得久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
竟然有一百五十朵!
这比方渡预期的要多很多,他眼中划过惊喜之色,将陶罐小心握在掌心。
现在还不能封罐,要先放回竹屋,等天气好了,再拿出来晾晒。
不然水气太重,银珠就腐烂不能用了。
方渡喜滋滋地起身,一手托着陶罐底,一手握紧陶罐口,要回竹屋。
就在这时,他和冒失闯进小院的少女撞了个正着。
“哎呦——”
“等——我的花!”
少女脸色煞白,方渡更是大惊失色。
眼前的美丽少女要倒地,方渡瞥她一眼,伸手。
稳稳地接住了陶罐。
摔在地上的少女:……
方渡长舒一口气,庆幸。
还好,他的花一朵没少。
“吓死我了,这一百年差点白搭……”
方渡一边嘟囔,一边转头要往竹屋走。
他一抬脚,才发现小路中间横着一个红彤彤的喜庆石头。
“咦?这儿有个人。”
“……”
少女露出无语的神情,方渡半点愧疚没有。
“迷路了?直走右拐,你就能下山了。”
看来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少女反而惊诧。
“这位公子……你大清早看到一个穿着喜庆的新娘子闯进山,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方渡反问她。
“这有什么好奇的?”
他歪歪头。
“我见过新娘子被夫家追杀,又提着砍刀反杀夫家。也见过新娘子被迫结阴亲,一把火将老棺材烧个精光。还见过男的新娘子——”
“够了够了够了!”
少女的手要挥出残影,赶紧让他打住。
可别说了,越说越瘆人。
方渡咋舌,意犹未尽。
“我还没说够呢。”
大有一种没显摆到位的遗憾。
少女这下总算相信他不是凡人。都说这座荒山有个种地的疯子,她今天是见到活的了。
只是他不吃人,也不害人,除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之处。
她自已站起来,不顾身上的脏污,好奇地探头。
“这就是你种的地?”
“对啊。”
方渡让开身,只要有人关注他的田,他就很自豪。
少女望着那株蔫头耷脑的银珠,嘴角抽搐。
“你只种了一株花?”
“那怎么了,”方渡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怪,“种一株也是种,种一亩也是种,种的是一种心态。”
万亩良田,和眼前方寸,在方渡看来没有区别。
少女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很新鲜。
“你说你种了一百年……你就一直等这一株花开?”
“没错啊。”
“你不觉得无聊?”
“什么叫有聊,什么叫无聊。我每天能活着等待这株花开。活着,等待。我只知道这两件事就可以了。”
方渡是真的心态好,一百年做一件事还没疯,他也是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了。
少女是心思明净的人,三言两语,她也从方渡那里悟出了一些。
她念叨着方渡说过的话,细细咂摸,展颜笑了。
“人人都说你是疯子,我看是世人未曾懂你罢了。”
方渡用手指指腹搓掉陶罐上残留的泥土。
“我不需要世人懂我。你们的寿命大多百年辄止,好的坏的,到最后,无非一抔黄土。还不如我这花,朝朝暮暮伴我。”
少女品出一丝他的性格,这山中人不通世事,有一种未经染色的天然。
她笑笑。
“红尘也有红尘的悲欢。正因凡人寿命短暂,才有波澜壮阔,跌宕起伏。那是另一种人生了。如果你不愿身处其中,或许,可以去见证。”
“那你呢,”方渡突然问回少女,“你一袭华服,为何逃入这荒山?”
“我……”
少女面露迟疑,她微微闭了下眼睛,抬眸,又是明丽的神色。
她说:“明日我还会再来山中,先生可否留一杯茶给我?”
方渡回她。
山中粗茶,若是远客不嫌弃,可浅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