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闵记不清自已到底昏睡了多久，他恍惚着睁开眼的时候，骤然间听到了外间的议论声。
他恍惚以为自已听见了顾星雾的呼喊声，但又怕极了这一切不过是他浑浑噩噩时候的梦魇。
虞景闵当然也想要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此前被爹娘强压着放血的时候，他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但经历过一瞬昏迷，以及醒来时全无力气，虞景闵哪里还敢放松精神。
更不消说，虞景闵在梦里见到了好些自已从前不知道的事。
牺牲一个，去救另外一个的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有着诸多无奈但在虞家，却并非如此。
他是被主动献祭的，为了他那个少不更事的弟弟。
若论缘由，则只是因为虞景闵是整个虞家最无所谓的一个。
说来可笑，他本是父母亲生，可打从有了另外一个孩子，他就变得无足轻重，好似不存在一般。
如果不是那孩子后来病重，有道士说唯有用亲人的血方能救，怕是也不会有谁再想起来，偌大的虞家还有另外一个人。
事实上，当虞景闵听说家人有难时，他也心疼过，哪怕是他们提出要他来救的时候，这样虞家的少年从不曾有片刻的迟疑。
只是，他没有想到，是用他的命来换。
更没有想到，在此之前，他还不得不变成每日只知道摇尾乞怜的宠物，全然没有半点为人的尊严。
哪怕虞景闵事后意识到，正是这接连不断的巧合，才让他跟顾星雾有了进入九厄当铺一探究竟的理由，可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无故被牺牲的命运。
更不必说，那些人如今也不见因此而生出哪怕半分的后悔。
“我的耐心实在有限，若是今日见不到虞景闵，只怕虞家上下都难逃被问责的宿命，你们大可以仔细掂量掂量。”
顾星雾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但落下来的时候，却总也有着无法想象的厚重。
明明只是不以为意的一句，却分明带着骇人的凌厉意。
她倏然抬头，扫视虞家种种的时候，眼神里分明带着冷意。
“该变天了。”
她冷不防轻笑一声，委实让所有人不由得冷汗涔涔。
但偏偏顾星雾还要在此时好整以暇地扫视众人，于无声间，威吓更甚。
所幸的是，很快就有人招架不住，忙不迭指点了虞景闵所在。
顾星雾得了自已想要的答案，也不管身后人作何感想，立刻飞奔过去。
“虞景闵!”
略带着几分急切意，在总算见到人的那一刻，顾星雾分明顾不得去看他那尚且毛茸茸的耳朵，只觉恍如隔世。
虞景闵亦然。
“我带你走。”
四目相对不过转瞬的功夫，顾星雾即刻快步上前，勉力将虞景闵扶了起来。
等到那人全部的骨架都靠自已撑着的时候，顾星雾才倏然惊觉，如今的虞大人已经不复往日的精神。
她不由得一阵恍惚。
怔愣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而虞景闵还在一旁,强撑着安抚她，“别怕。”
像极了许久之前，虞景闵邀约顾星雾进九厄当铺时一样，云淡风轻的一声
“我在”
,就能瞬时安抚她所有的不安。
如今也是一样的。
“嗯。”
顾星雾狠狠吸了吸鼻子，她虽不愿在虞景闵面前露怯，但毕竟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时间他显然已经顾不得了。
顾星雾小心翼翼地搀着虞景闵出现在人前，无需再做任何逼问，一切定断再不容改。
无他，虞景闵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三日后，虞景闵总算恢复成顾星雾最熟悉的模样，两人携手离开，不多时，便顺利出了秘境。
“里间发生的一切，还望守口如瓶。”
虞景闵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
他并不曾凝神看着顾星雾，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丫头眼底促狭的笑意。
“你说的是疯狂拆家那一段吗?”
顾星雾说得玩味，眼底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毕竟是好容易才跟虞景闵一道安然抽身，顾星雾只觉此前压在自已心头的诸多不安在骤然间消失不见，此时正是最肆意的时候。
而虞景闵似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直白坦荡地说出来，一时间面上有些挂不住。
所幸的是，顾星雾一眼瞥见他这副阵势，忙不迭就移开了眼。
“若是早知道可以借助官府之力，咱们又何须折腾这么久……”
虽是顺利通关，但顾星雾到底也没有轻易忘记那些曾跟着自已一道经历过诸多变故的方岚，当着虞景闵的面，她纵不至于扼腕叹息，可总也盼着他们也能顺利才好。
只是，顾星雾大抵可以想见，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和方岚道别前，两人并未能有机会多说，但瞧着她那时的阵势，想来该是与前夜里倏然乱了心神的众多宠物是一样的。
“先头在村里，不也没办法断定一切是人为嘛。”
许是注意到了顾星雾脸上没能及时掩藏的失落，虞景闵倒是旋即状若不经意地丢出一句，末了还不忘笃定地还她一句，“何况，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严令禁止的。”
听着这话，顾星雾无端陷入了沉默，半晌都没有做声。
纵是没有虞景闵这一句，顾星雾未必想不到这一层。
只是她私心里，总还是会不自觉盼着，盼着所有不得已踏入九厄当铺的人，最终依旧可以得到个满意的结果。
毕竟，他们无一不是再无旁路，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是呀，可官府的力量，到底还是极好的。”
顾星雾轻叹一声，倏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兀自补了一句，“前提是，当政者心怀天下，比如像当今陛下那样的。”
顾星雾只是冷不丁回想起了自已曾在无意间蒙受的皇恩，却是怎么都没有料到，虞景闵听着这话，竟是不知怎么的就变了模样，面上不自觉就挂着些不满，也不知是因何而起。
“你说呢?”
彼时的顾星雾还正兀自意外呢。
按理说，虞景闵这个镇魔卫的副指挥使也是吃皇粮的，若是换做了旁人，此时就该没有半点迟疑意的，第一时间附和，甚至还当不遗余力的赞许。
但偏偏，这家伙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沉默着，面色不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