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闵仍旧不动。
直到陈若雯已径直远去,虞景闵才随手丢下了一张字条,不偏不倚,它落地的刹那,恰好被顾星雾的身形遮挡。
除他二人以外,再无人知晓。
顾星雾动作稍滞,借着蹲下身捡拾落叶的由头,趁势将虞景闵留下的字条捡起,又悄无声息地握在掌心,再不敢有任何人轻易拽走。
前头的闹剧已然散场,于瞬息之间,已有两位渡厄者无辜丧命,饶是其他人再不以为意,却也自发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顾星雾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可当她小心环视周围时,却鲜少见到始终阴沉着脸的渡厄者。
显然,每一位渡厄者都尽力想要表现出淡然姿态,想要借此来避开周遭村民的审视目光。
但事实上,村里一应原住民是很自我的。
以顾星雾的观察来看,除非是有渡厄者被驱逐出局,否则他们从来不会多看任何人一眼的,疏离淡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至少,在顾星雾看来是这样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反而给了顾星雾更多的机会名正言顺的地审视其他渡厄者。
她虽还没能找到由头仔细打探每个人的身份细节及秘密,但凭着过往阅历,却总也能瞧出个三五成。
顾星雾不敢贸然托大,上一回如果不是有孔怀成他们拼命维护,她或许就遭逢了李尧和宋听月的魔爪。
吃一堑长一智是顾星雾两世都不曾动摇过的根本信念。
她可以允许自已因为一时的恍惚而踏错一步,但却绝不可能容忍自已一错再错,尤其是在同一个坑里,死去活来,如此反复。
别说是这一回虞景闵根本顾不上她,就是还有队友,顾星雾也不敢再犯。
然而,意外总是全无预兆。
顾星雾径直往回赶,但偏生前头不远处有小孩子突然摔倒。
扑通一声,惊得顾星雾不自觉替人皱了眉头。
得亏摔的不是她,这得有多痛呀......顾星雾稍一恍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却是已经到了近前。
她瞧着身边众人目不斜视,权当没看到眼前种种,而那孩子大抵是摔得不轻,整个人眉头紧蹙,却是半声不吭,正想要强撑着站起来。
“手给我。”
顾星雾蹲下身,浅笑着对上那孩子的异样眼神,却半点不曾生出急切或是旁的心思,只温和地笑着。
“我不是坏人。”
顾星雾说自已不是坏人。
可说到底,她之于旁人,也不过是个陌路的过路人而已。
那孩子警醒地扫过一眼,却不敢贸然应允。
顾星雾见状,倒是也不曾着急,反而还自顾自跟他聊开了,“既然你用不着我,那就自已起来吧。”
这一句,顾星雾说的云淡风轻。
前世她在民政局当值,没少帮前来离婚的夫妻照看过孩子,尽管那一刹那,心底里总是会不字自觉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为那些孩子年纪尚小,就得亲眼见证父母因为感情破裂而分开,甚至还得旁观他们因为财产分割等问题争论的面红耳赤。
都说幸福有很多种可能,但不幸却是大致雷同的。
顾星雾见得太多了,她也习惯于站在平等的视角跟孩子对话。
她始坚信,每一个人都该是平等且独立的,就算是孩子一时还没有找到方向,他们作为前辈或是引路人,该好生指点才是。
而那孩子显然也没料到顾星雾会来这么一出,以至于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端详着眼前人许久,却仍不见她再次伸出手,这才总算相信这个女人不再拉他一把了。
“我拒绝了你,那你一定不会强求我什么的,对吗?”
在他又一次倍感不安地抬眸张望时,顾星雾径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除非,你失败之后,主动征求我的帮忙。”
末了,顾星雾还突然做懊悔状,“先前的确是我唐突了,抱歉。”
一声郑重的道歉,却显然超出了小孩子的预料,顾星雾也没想到那小家伙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掸清灰尘,便径直仰头问道,“是我拒绝了你,你为什么要道歉!”
听着他言之凿凿地这一问句,顾星雾恍惚以为自已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那时她也曾像现在这样,因为不落忍,下意识想要宽慰对方两句,可到头来却是那些小家伙们笃定而果决地拒绝。
不需要,或是没必要。
这是那些在家庭生活中饱经风霜的小朋友们给自已最好的庇护。
他们借着这厚厚的躯壳,保证自已不至于轻易被旁人看穿,也就能借此避开任何怜悯或是嘲讽的眼神。
而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坦然生活。
“因为人这一辈子,永远都在说谢谢和对不起呀。”顾星雾半开玩笑道。
对上那孩子略显懵懂的神色时,她专门解释了一番,“人活着,便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以你大概可以试着把这两个词语记在心里,随时可以用。”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星雾谈及此时,冷不丁多了几分说教的意味,毫无意外地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顾星雾也不恼。
她看着眼前半人多高的小家伙,全部的目光却是已经被他额前的一缕头发给吸引。
等瞧得久了,且也并不曾得到他掷地有声的推诿时,顾星雾径直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二。
那是天菩萨。
顾星雾从前听人说起过,可却从未曾亲眼见过。
“是天菩萨吗? ”伸出手的那一刻,顾星雾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似是想要确认,又像是带着几分不安。
她话音刚落,那孩子却是忽然往后大退了一步,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冷不丁拔高声音的一声叱问,让顾星雾不由得有些恍惚,周遭众人也不自觉循声而望。
顾星雾讪然间不敢抬头四顾,她到底是没有勇气成为众人观瞻的焦点,只能歉然看着那孩子,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抱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
“再好奇也不能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