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寺后院,静修禅舍,亮着昏黄灯光,在夜色下有说不出的宁静。禅舍内陈设简朴,唯一床一供桌二而已。在那床上,有面相庄严的中年僧人穿一件单薄的梨黄僧衣,合掌禅定。
俄而有僧推门而入,薄唇立眼,面相严厉。
“智德师弟,你来晚了。”床上的僧人未曾睁眼,仅凭脚步声便判断出来者的身份。
智德和尚合掌行礼,道:“智深师兄勿怪,入夜之后有香客拜寺,捐赠十斤炎铁矿,欲求学法名额,师弟为其安顿,多费了些功夫。”
“哦?”智深和尚睁眼望来,问道:“来人可有异样之处?”
智德和尚摇头:“无,只是一名平凡少年,年纪尚小,暂看不出有不轨之心。”
闻言,智深和尚长叹一声,面露愁容,道:“炎铁佛像修建之事,需得通知方丈加快速度了,寺内越来越不安宁了。人......太多了。”
“当如此。”智德和尚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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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和仇恨的情绪,在行路途中,入寺之前,便已宣泄过,那是不为人知的痛苦。人前,石砚玉依旧圆滑,面容和善的送走前来送饭的僧人,而后关上房门。
屋内,桌子上摆放着素菜、素汤和一碗白米饭。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石砚玉长叹一声,放空思绪不再去思考烦心事,专心对付眼前的饭菜。野味他已经吃腻了,这一顿素菜素饭对他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姓吴的已经成为我的死结,不将他解决,小爷难逃一死。”饱餐过后,石砚玉躺在床上,暂时忘却仇恨和愤怒,保持理性,认真的思考着活路:“虽然恨不得将那姓吴的千刀万剐,但事实是小爷无论如何也干不过他......为今之计只能借助外力。哎,要是诸葛老大在这就好了,先让诸葛老大一剑干废了他,小爷再拿剑捅他腚眼,往他脸上撒尿,喂他吃粪便......”
一时间,少年脑海中闪过无数折磨人的恶毒念头,白皙的脸也随之咬牙切齿,他陷在臆想中,好似想法都得到了实现,脸上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半晌,他摇晃脑袋,驱散所有不切实际的臆想,虽然臆想折磨姓吴的能让心里得到慰藉,但并不能改变现实处境。
“我如今唯一能借助的外力只有宝山寺。”石砚玉慢慢理清了思路,心中寻思着:“姓吴的不借用百房门来对付宝山寺,而是如此大费周章的要我进来探查,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和谋划。从这个角度思考,宝山寺即便没有逆乱嫌疑,也一定有某些东西吸引姓吴的。那么宝山寺与姓吴的便有隐藏的冲突,我只要找到这个冲突点,挑拨两方大战,当下的处境便有更多回旋的处境。最好的结果是姓吴的挂掉,再不济他重伤之后小爷也可拼死与他搏命!”
石砚玉猛的从床上弹起,眼睛大亮:“再者,就算宝山寺没有逆乱嫌疑,小爷栽赃他们有逆乱之意不就得了,只要结果是姓吴的和宝山寺打起来就行!”
霎那间,少年脑海中迷雾消散,不再彷徨无措,心神镇定。
“姓吴的,你死定了,给小爷等着!”石砚玉一扫颓气,干劲满满,当即取出百年人参,大口咀嚼起来。他要尽快恢复修为,方便自身行动,在此之前决定低调行事,免得被宝山寺僧众发现异样。
一夜无话。
隔日,石砚玉从打坐中醒来,身上的伤势已被百年人参的药力治愈。他没有运转锦绣法,从天爻神秀衣上牵引来灵气,因为今日要去司功堂跟宝山寺的司功长老学佛门修炼法。
这司功长老必然也是个有修为的,在未练会敛气术前,他不敢大意。
司功堂位于大雄宝殿之后,要先经过香客倾听佛经的照堂和僧人诵经的讲经堂。
“豁,人还不少。”石砚玉路过照堂往里一瞥,只见堂内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皆双掌合十,面色虔诚,闭目倾听那上首僧人说佛书。
讲经堂内则是沉闷许多,内里僧人一个个禅坐默念经书。
入了司功堂,顿时感觉宽敞明亮,门窗洞开引晨光照入,只有稀疏几个僧人。地上蒲团有二十之数,成四排。石砚玉落座于最角落的蒲团,他本就不是来学法的,当下便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忆起画轴上记载的敛气术。
画轴上记载的是敛气术的行脉图,只需让自身灵气按照行脉图在经脉中运转,便可达到敛气的效果,前提是经脉畅通。若经脉不通,还需以灵气去冲开。
而后,石砚玉以内视功能设想灵气行脉,熟悉灵气行脉路径,并记下一些关键节点以及需要冲脉的位置,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忘却了外物。
直到感知身旁有人落座,少年才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去,竟是个清秀亮丽的少女,一身红妆,簪花带银。
“一般,还不到小爷赏钱的程度。”石砚玉心中评价道。他再怎么说也是在城里混过的,此类富家小姐自是见过不少。
少年收回目光,继续闭目修炼,这番平淡的模样却是让少女有些惊奇。
什么情况?
她堂堂焦炎城主之女,贵不可言,出门在外不是说一定要人巴结讨好,但再怎么也值得人礼貌问好吧。再者抛开身份不谈,她长的也不差啊。
就这,不值得人多看两眼?
这是哪里来的瞎了眼的土包子!
宋美娘有些不服气,主动开口道:“你好,我叫宋美娘,我爹是宋浩。”
这暗示够明显了吧,谁不知道焦炎城主名宋浩?
闻言,石砚玉皱眉看去,对少女的行为很是莫名其妙。好好的介绍你自已不就行了,扯上你爹是想闹哪样。
笑话我没爹是吧!
“你好,我叫赵怀良,我爹是天王老子。”石砚玉没好气的回道,想着这样的冷硬足可以让少女闭嘴了。
宋美娘果然气结,小脸蛋肉眼可见的涨红。
“这瞎了眼的土包子是什么态度!本小姐跟他好好说话,他居然平白呛我。谁家爹会是天王老子啊!他一定是故意嘲讽我炫耀我爹!”
正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伙少年,看穿着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当先一人是个鼻头粗大,望见宋美娘的背影当即眼睛一亮,喊道:“早安,宋小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奋,健仁远远不及也,当向你学习。”
说罢,便带人靠过来,又指着石砚玉道:“喂,那个谁......”
他话还未说完,石砚玉已经站起,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开,他没那闲工夫跟人争风吃醋。
“算你识相。”粗鼻少年冷哼一声,继而换了笑脸,一群人围坐宋美娘旁侧。
石砚玉决定去往而第二排就坐,落座右侧数第二位后,偶然后瞥见了第三排最左侧坐着一位神情木然,双眼空洞的青年和尚,顿时一愣。
此人,有些眼熟啊。
“嘶,是谁呢?”石砚玉回过神,低着头蹙眉,感觉那青年和尚很面熟,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忍不住敲了敲额头,片刻后终于是记了起来,心中震惊道:“是他,当初在白烟城和小跛脚他们一起坑了的那头外地‘肥羊’,玉龙印的原主人!”
随之有些愕然:“他怎么成和尚了,剃了头难怪没认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石砚玉的好奇已经就此打住,他对坑过的人从不留恋,最好的老死不相见。但这青年和尚不同,他可是玉龙印的原主人。
玉龙印是何等珍贵的宝贝,石砚玉心知肚明。此宝贝能增幅人的运气,有趋吉避凶的能力,数次预警救了他的命。
石砚玉认为自已原先的运气是差到极点的那种,得了玉龙印的增幅之后才达到常人的水准,偶尔走些狗屎运。若是换了他人持有玉龙印,怕是早就奇运连连,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了。
此外,玉龙印还是某个大皇朝的帝王象征,拥有此印便是那大皇朝名正言顺的拥有者,主宰。那会是怎样的风景,石砚玉无法想象。
所以,青年和尚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玉龙印?
石砚玉没有胡乱猜测,转而询问右手边的大耳和尚。
大耳和尚回望一眼,后摇头叹息,满是同情道:“空虚师弟啊,是个苦命可怜人。”
一番交谈后,石砚玉总算了解了空虚和尚的一部分人生经历。
空虚和尚原名吕政,乃是焦炎城富商之家,吕家嫡系独子。他从小锦衣玉食,没有意外的话,吕政将从父亲手里接过吕家产业,当一名富家翁直到老死。坏事在于,吕家老爷突然暴毙,在一番争权夺利之后,吕家的财产全部落入吕家主母手里。掌权后的吕家主母是个心肠歹毒的,将一众吕家嫡系全部赶出门乞讨,让他们自生自灭。彼时吕政外出游历,并不知晓家中发生的一切。
吕政一路游历到了白烟城,这点石砚玉心知肚明,他没想到的是吕政之后的遭遇会这么悲惨。这家伙被他们坑了之后,又被人诬陷偷窃,在白烟城关了三个月的大牢,出狱之后身无分文,是一路乞讨回的焦炎城。
“所以说,人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石砚玉犹记得那时的吕政雄姿英发,笑着对他说自已也没钱,说不得过几天也会当个乞丐,真是一语成谶。
吕政的悲惨却不止于此,他回到家之后,见到了家中之变,可还没等他缓过劲来,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吕家主母亲口告诉吕政,他非是吕家老爷亲生,而是自身与管家私通后生下的,那服侍了吕家大半辈子的管家才是他的亲爹,并且是他们两人合谋下毒害死的吕家老爷,叫吕政当场认爹。
之后,吕政便崩溃了,在亲情和伦理间难以抉择,身心饱受摧残,最终逃离了吕家,到这宝山寺当个行将朽木的和尚。
当然,家丑不可外扬,吕政并未将母亲与管家私通,下毒害死名义上的父亲之事公之于众,这是不为人知的隐秘。
表象就是他接受不了父亲的死亡,母亲的冷血歹毒,选择当个和尚避世。
而于石砚玉来说,知道表象的故事就足够了。吕政只是个富商之子,不是那个大皇朝的血脉后裔,他如何得的玉龙印石砚玉不管,既然他弄丢了,那便说明他命里没有这份机缘。
“吕政,我该杀了你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深陷死局,玉龙印可能易主的时刻。难不成,你我真有命运之争......”石砚玉余光扫过神情麻木青年,眼神复杂,而后慢慢变的坚定。
“我不杀你,因为我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