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
众妙观。
方圆觉得他的一生过得很精彩。
早年丧父丧母,被寄养到大伯家,三天饿九顿,最后被路过村里的一个老道看上,说他独具慧根,让他跟着修道。
修道的这些年方圆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用了短短十几年时间就成了一方得道高……水平的道士。
只是好景不长。
十八岁那年,师父寿终就寝,羽化登仙。
偌大个众妙观只剩下方圆一人和青山绿水为伴。
二十岁生日那天,方圆下山化缘,途遇有缘人,遂给其算上一卦。
只是算卦过程被有心人偷拍,上传到了网上。
平静生活遂被打破,从此方圆声名鹊起,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网红,每日都有闻讯而来的香客,乞求他能算上一卦。
“狗秃驴,你个假道士给别人算卦还好意思要香火钱?你也配?”
“来啊,各位观众朋友们,前面的小破院子就是我们方大道长的道观,看看吧。”
“不就是算卦吗?今天我就给这位道长算上一卦!”
“天上下雨地上滑,你爸姓啥我姓啥。”
“你瞧我算得准不准?”
“……”
夜幕低垂。
方圆看着他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包裹怔怔出神。
今年刚满二十的他身上穿着一件已经有些发白的道袍,长长的头发挽至脑后梳成一个发髻。
屋子里的泥地上时不时还有爬虫经过,它们的存在和外面的叫骂声已经成了这段时间众妙观的日常。
你要问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都只是陷入虚妄、自身不得大道、被舆论裹挟的可怜人。
说方圆只是什么没编制的假道士,还说他这众妙观就是个小土房……
诚然,他们这众妙观确实破了点,方圆和老头子也都没编制。
可问题是山下的村民哪一家家里牛马生病不是他和他师父下去看的?
平时死个人什么的,哪个不是他俩下山念经超度的?
外地媳妇嫁进来,又是谁不辞辛苦帮忙写聘书的?
村里莫名多出来的耕地,又都是谁借出去的?
如今老头子死了,他就是一时心软给新嫁过来的小媳妇算个命,你们这些人翻脸不认道长了?
说什么他是在占人便宜,看人小媳妇长得漂亮才想要给人算命。
你们是真不提那小媳妇看见他的时候眼含秋波的眼睛有多亮,伸出握住他的手有多快,说话的语气有多娇柔……独具匠心的脸有多丑。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方圆敲了下面前的木鱼,此刻终于能理解师父曾教给他的那句:“尊重他人命运,切莫干扰因果”的含义了。
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倏地一灭。
得,又被下面的村民拉了电闸。
早就习以为常的方圆听着外面的蝉鸣,从柜子里拿出火柴蜡烛……外加半盒红塔山。
每每睡不着之际,他就会给自已点上一根。
将哀思藏在袅袅青烟中,寄给远在天堂的师尊和祖师……
云雾缭绕中,方圆好似看到了师尊那张像是鞋拔子一样的脸,虽说有些丑,但就是这样一张脸,教会了方圆无数道理。
什么打牌切莫出千,什么样的香客一看就有钱,啥样的女香客一看就是生育过的,山上什么野草能吃,什么不能吃,怎样才能让野生的小鸡自杀……
哪怕是临终前,师尊还不忘告诉他后山那棵歪脖子树下,藏了历史上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传国玉玺。
告诉他走投无路之际可以挖出传国玉玺,上交国家换取官身,修缮这座摇摇欲坠的众妙观。
方圆抽了抽鼻子,脱下从淘宝上买来的紫金道袍,一板一眼地解开所谓的传国玉玺的包裹。
传国玉玺?
方圆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也知道“传国玉玺”是象征皇帝天命所归的器物。
可现在都是人人平等的年代了,你让他加冕登基未免有些难了。
再者说,真的传国玉玺不是早就挖掘了出来,被放在国家博物馆了吗?
上交?
他能上交到哪儿去?
罢了。
他不求这里面的东西是真的,只希望能老一点,能换点钱。
心平气和地解开上面的结,上面的泥土洒落一地。
出现在方圆面前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用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玉玺。
整块玉玺颜色偏黯淡,可能是蜡烛的缘故,亦或是在地下深埋多年,原本昏黄的玉身上竟出现零星几条红色的丝线……
方圆不懂玉,更不懂历史。
但看着玉玺上的红色丝线,他就好似看见了这块玉玺的脉络。
弯弯曲曲的脉络连接到最上方的龙首,令毫无灵气的龙首此刻竟有了一丝灵气。
阴影在玉玺下的桌子上跳动。
在火光的映衬下,方圆隐约感觉玉玺上的脉络愈发明亮,光芒顺着脉络涌向龙首,令龙首越发有形、明亮。
当光芒汇聚到极限,方圆呼吸一滞,竟看见一个光团从龙首的嘴巴里吐出,朝自已飞来。
脑袋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方圆的眼皮愈发沉重。
闭眼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笑得意味深长的龙首。
它就像山下没良心的村民和镇上的网红,用极尽嘲讽的语气向他打招呼问好:
“hi motherfu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