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楼内风波四起,柳青峰背后长剑缓缓出鞘,双目正盯着那缓步迈下台阶的山中人,那人似乎是天生的眯眼,整个人如同只狐狸般狡黠,那隆入袖袍的双手骤然抽出。
一道晃眼剑光瞬间闪烁,将山中人指尖捻着的一张银票瞬间斩做一半,那道剑气滚滚如江水拍打在山中人身上,那双眼仍然是眯着,山中人脸上挂着笑意,一袭宽大衣袍剧烈鼓动。
山中人笑着轻轻将那张破碎的银票攥在手心,一阵光芒闪过,那张破碎的银票立马焕然一新,抬手一吹,那张大额的银票飞到了已经吓的躲进柜台里的老板手中,随即开口说道。
“一些歉意,今晚此番闹剧,让老板见笑了...不过,柳剑仙,好大的脾气啊,一见面便要打打杀杀,不好吧?我如今可是世子幕僚。”
身后的蟒袍男子则被刚刚那一剑差点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狠狠戳指向柳青峰骂骂咧咧道。
“好...好你个柳青峰!分明是你那朋友先行出手伤了本世子的人!如今又想袭击本世子!你不要仗着自已与我那兄弟关系好,就敢在这云山城肆意妄为!你要知道!你现在还在我云溪皇朝的地盘上!不是在你的剑阁!你你你...!你可是与先皇发过誓!不能插手我云溪皇朝的国事!怎么...你难道觉得杀了本世子不算插手吗!”
柳青峰双眸微冷,收了剑,看向那不成器的世子,又看了眼那挡在前面脸色未变的山中人,笑了两声,回话道。
“我不过是随意出手试探一二,就如世子的那个手下,试探一二,有何罪过?习武之人爱才,修道中人何不是在找那同道中人?方才我看世子那位幕僚内力深厚,定是高手,一时没忍住试探一二...若是觉得我做的有错,世子大可以让你那位幕僚对我动手,打生打死,各凭本事。”
蟒袍男子双眼炙热,听见那话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白姓老人发现那窝囊模样冷笑一声,刚刚那被打的昏死过去的带刀男子缓缓苏醒,正捂着发疼的心口咳出一口鲜血,他拄着刀起身,双眼死死瞪着那老人。
蟒袍男子双眼在眼眶中转了转,伸手戳了戳那身前大袖已经停止鼓动的山中人,凑近耳边两人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那蟒袍男子的眼神就变得有些颓丧,叹了口气伸手一挥袖,好像就打算就这么罢了,但又转念一想面子上完全过不去,咬牙切齿思索一番后,蟒袍男子猛的一拍身侧栏杆,大声喊道。
“好!那就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那个...那个谁!你去跟那老头决一死战!就像柳剑仙说的,生死自负,各凭本事!不过,私人恩怨...柳剑仙不能插手吧!”
柳青峰显然没有想到这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小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眼神玩味,结果落在那蟒袍男子眼中,就是那剑仙失算的表现,他忍不住咧开嘴大笑起来,那个老人明显就不善于与人打生打死,刚刚那假意出拳看着一丝力道都没有,怎么可能真是这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一拳打飞了自已的仆人?肯定是那姓柳的出暗招,用那什么飞剑啊剑气啊什么的,来了招隔山打牛,一下将自家的仆人打飞了。
那带刀男人当然也是这么想的,自已一身内家武学,怎么可能打不过一个乞丐老头?!况且刚刚下楼时看过,这个老头身上一丝气息都没有,要么是啥都不会的普通人,要么就是那五六境的宗师!如今云溪大陆上的武夫走的走,逃得逃,要么隐居山林,要么被收入庙堂之内,怎么可能今晚就让自已遇上?
想到这里,带刀男人就愈发觉得老人那副嘴脸可恨,手掌抽出长刀紧握在手中,冷笑一声说道。
“刀剑无眼,老头,别怕,上了路,到时候爷爷我给你烧纸!”
说罢就要前冲上前一刀劈下,刚想发作却被那老人制止,老人伸出手掌示意他停下,带刀男人还以为这老东西想要求饶,于是更加猖狂的笑了起来。
“怎么,老头,想求饶?可以啊,你跪下来给爷爷磕几个头,爷爷我就放过你,如何?”
老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的看着他,也懒得理会那挑衅话语只是自顾自发问。
“你是几境武夫?”
带刀男人听见那话先是一愣,随后又冷笑一声,心想这老头死到临头还想要装作那高手,自已告诉他也无妨,便开口道。
“呵,说出来你可别吓破了胆!爷爷我是那三境武夫!一身武艺习自那世子殿下府上的幕僚之一,江湖人送外号“刀郎”的娄七爷!怎么样,怕了吧?“
听到这里,一直下筷如飞的刘渊终于是填满了一半的肚皮,抬头看向了那个大放厥词的男人,一口一个爷爷,让刘渊想起了当年石村里头的一个流氓痞子,也总这么称呼自已,常年欺负村里的孩子,后来被刘渊两拳放倒,就这么逃离了村子,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还会再像面前这个家伙这般欺辱那些弱小之人吗?
刘渊缓缓站起了身子。
老人转头一看,重瞳少年放下了筷子,抹了把嘴角油渍,老人有些诧异,他刚打算说什么,就被刘渊抢先一步开口。
“师傅,让我来吧!”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狂妄小辈!爷爷我今天发发善心,正好送你跟你那乞丐师傅一起上路!免得一个人在路上孤单!”
带刀男人看着那师徒温情画面忍不住出声骂道,老的不行还换小的,这不是明摆着嘲笑他吗,一口恶气再难咽下,男人现在就想宣泄出来,手中大刀旋转一圈,踏步上前就要一刀将这师徒二人一刀两断,想到这里,男人嘴角就忍不住的勾起一个弧度,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那少年脚尖猛的点地,前冲的力甚至将身边桌面上的瓷碗卷在地上摔做粉碎,如同疾风一般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撕开风声的拳头。
带刀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翻转手腕想要用刀挡下那恐怖的一拳,谁曾想那少年速度更快一筹,在那刀还未到的瞬间,那只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脸上,势大,但力还不够沉,只是将那男人击退两步。
连续在世子面前丢脸两次,前一次还可以说是那柳剑仙的剑气暗算,那这次算什么?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一拳轰在脸上?要是今天的事情传出去,自已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怕不是那些同僚都要在背后笑话自已!
男人越想越气,怒火攻心之下那本来就不太稳定的气息再一次紊乱,刘渊根本没有打算让面前男人有机会换气,脚尖再点地面又一次前冲上前,拳头裹挟疾风又一次重重砸上前,但这次带刀男人已经有所防备,伸手提刀猛的劈下就要将这个不知死活少年劈成两截。
刘渊曾见过师傅的出拳,也见过那林间那杀人无数身上满是血气杀机的土匪出手,跟他们比起来,面前男人即不够快,也不够下手狠厉。
师傅曾说过,出拳要随心,要出便痛痛快快的出拳,心有桎梏,身便停滞。
刘渊身形一闪,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刀,那只拳头未曾停滞,又一拳砸在男人胸口。
“小子找死...!爷爷我不陪你玩了!这就送你上路!”
那连吃两拳的男人明显起了真火气,强行换气,一口带着恨意浊气吐出,武夫真气流经那四肢百骸,原本两次挥刀无果而酸涩的手臂再次充满力量,男人手臂肌肉骤然发力,猛的一刀横着斩出直指刘渊身子。
那对重瞳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老人丝毫不担心自已徒弟的安危,就那持刀男人半桶水的三境,随便来个二境底子打磨的不错的武夫都能战胜他,更别提那套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刀法,想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这云溪大陆上的武夫果然都已然不成气候,这让他又有点担心,若是让自已徒弟在这如同干旱草地上练成的境境最强,无异于会是那云溪大陆上最为显眼的存在,但有时显眼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时没有什么同龄中人当对手,那就更非好事了。
当下有些忧郁的老人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灌了口酒,不再多想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这些话就不必跟自已的徒弟说了,免得心生怠惰,老人再一次将目光看向了还在交战的两人。
那双如同神兵利器一般的重瞳再一次扭转起来,刘渊只觉得身边那男人的动作缓慢了下来,如同慢放一般的刀锋正缓缓朝自已袭来。
刘渊脑中闪过师傅教授的点点滴滴,那口平稳如潺潺溪流水的武夫真气在体内窜动活跃起来,刘渊能感觉到那股真气在腹中,静心调动之下那一小团真气立刻犹如江水波动起来,股股暖流由心口流转向四肢,又由四肢汇聚在那即将挥出的拳尖。
何时出拳?
此刻出拳!
就当老人以为弟子将打出漂亮的一击之时,异象横生,那重瞳少年竟是后退一步躲过那猛烈斩击,而那聚集在拳尖掌心的真气则是又一次倒退回转至腹中。
老人不禁皱起了眉头,那一下分明是出拳的最好时机,那发乎内心的一拳打出,老人定会满意而笑,但却在那拳意最盛之时停下身形。
这是为何?
莫非是自已那徒弟怕那以伤换伤,怕一拳下去无法撼动那半桶水的持刀武夫?
不应该如此,柳青峰曾书信一封给老人,那重瞳少年悍不畏死,能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硬生生抗下炸符,与那土匪死斗,这样子的少年,怎会怕死?
正当老人疑惑不解之际,少年做出了一个动作,令老人意想不到,却又感到欣慰。
只见那重瞳少年双手拉开一个古朴拳架,这一次,那双拳间溢出层层杀意!
正是从老人那学来的那套拳法!老人怎么也想不到,刘渊那一拳不发,是因为心中只想以这套师傅传授自已的拳法,打出那心神合一的一拳。
他在拿那持刀男人练拳!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楼梯口的蟒袍男子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已正看打架开心,这老头笑个屁啊,怕不是个疯的?
虽是如此想,但却也不敢做什么,只因那柳青峰还站在老人身边,身后长剑是未再拔出,但要是真要动手,就算这位新来的幕僚山中人是那金丹境巅峰,但一个元婴巅峰的剑修,想要强行摘了自已的脑袋,就跟没裤子的人撒尿那般简单。
这是蟒袍男子他爹教他的,说是这山上最难缠的就是剑修,特别是那种大剑修,个个都跟那不穿裤衩的顽童似的,杀人跟撒尿放屁那般简单,而且不看场合,只看心意。
蟒袍男子收回念头,父亲的比喻是挺贴切,就是味有点大,他摇了摇头,再次将目光看向那处武夫对擂。
持刀男子眼见又是一刀挥空,不由得怒火攻心,眼见那少年竟是又摆出个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拳架子,男子心中略有些虚,便大声叫骂,即是为了壮胆,也是为了换气。
“小兔崽子就知道躲躲藏藏!怪不得一个徒弟一个师傅都是那偷鸡摸狗的贼眉鼠辈!两个乞丐...还不速速来你爷爷刀下领...”
话还未落下,刘渊已然前冲上前,身形猛的跃起在半空,左拳蓄势待发如同一记重锤轰然砸下,那持刀男子面目狰狞,强撑着胸口所剩不多真气硬抗下那一拳,结果,比预想中的要轻飘飘不少,虽说是疼,但完全没有之前那两拳的力道深厚。
男子刚要开口嘲笑,骤然间双眼圆睁满是恐惧。
刘渊在半空扭转身形,那右拳之上,盛满着浓厚杀意,连那蟒袍男子这般不曾习武之人都看出了,那右拳之上隐隐散发阵阵寒意。
老人曾拿这一拳打的万里无云,刘渊自认为这辈子达不到那恐怖拳意,但至少在此刻。
这发乎本心奔腾涌现的一拳,面前这个对师傅出言不逊的家伙,可得...
“...接好了!”
随着一声咆哮,那带着鲜红真气猛然挥下的重拳结实命中持刀男人胸膛,如同重骑过境冲阵,那股恐怖力量瞬间碾过持刀男人身体将他硬生生轰的再也握不住刀,就这么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老人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在半空,伸出手指夹住了一张苍白色的符箓,双眸盛满杀机,他瞥向那楼梯口仍是双眼眯起的山中人,不悦的开口。
“小子,年轻人切磋,你那主子都说了,生死自负,你在我徒弟这全力一拳发出瞬间投出此符箓...找死不成?”
刘渊一拳已毕,落在地上看着那只隐隐发烫的拳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楼梯口的山中人只是微笑着,额角却是渗出一滴冷汗。
这老人速度极快极快,那一步御风的能耐,最少也是那武道八境的存在!
逍遥境的武夫,在这小小云山城?!
山中人竭尽全力想要看穿那老人的武道底子,但奈何那老人身上甚至没有分毫真气外露,明显是个已经可以将武夫真气全数收敛,完全隐去气息的高手!
逍遥境的武夫啊...那是什么个存在?整个云溪大陆都难以找出一手之数!山中人手中掐诀,面色已经有些难看,目光转移,却发现柳青峰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怪不得这个老人是这柳青峰的朋友,合着蛇鼠一窝,都在骗人!
山中人嘴角微微抽搐,转头与那蟒袍男子轻声说了几句。
“世子殿下,点子扎手,风紧扯呼为上策。”
蟒袍男子看着手下恶奴被一拳打的生死不知,倒在墙角一动不动,但又听着那幕僚的话语只能咬了咬牙缓缓开口。
“三位神仙中人,这次是我那手下仆人不知礼数,冒犯了三位...刚刚那次出手...不过是一次小小试探...日后不会再如此失礼...您看,俗话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给本世子个面子,交个朋友如何?”
蟒袍男人那张脸上强撑起一个笑容,双手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缓缓从指缝间滴落在地。
“呵呵,现在知道跟我们谈这个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也得是对人来说才是,你这草菅人命的世子恶奴,算个鸟人?嘿,还真别说,荒天大陆上还真有鸟人,不过只是生两翼,你们这些家伙啊,生有两张面皮,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若我不是武道中人,若我没有如此修为,我徒弟是不是你们就可以随意打杀?”
老人语气不悦,那双冰冷眼眸死死俯视着那蟒袍男子和山中人。
“你...你想做什么!本世子已经向你道歉认错了,你还想做什么!”
蟒袍男子嘴角抽搐,额头青筋暴起,他哪里受过这些苦头,遇过这些个磨难,那焦躁蛮横性子早已忍耐不住想要发作。
“做什么?来,刘小子,刚刚这穿的人模狗样的家伙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问你,面对这些蝇营狗苟,武夫应该如何回应?”
老人缓缓落定,转头看向重瞳少年,少年咧嘴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
“得饶人处是得饶人,但,师傅,不能饶了畜生。”
“那该怎么做?”
“出拳!”
柳青峰笑意更甚,老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