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皇朝大殿之上,当今天子总算恢复往日神态,再无意兴阑珊假象,他缓缓站起身走下龙椅,指着那已然无头的尸体震声而言。
“若日后再有诸如此等身居庙堂,却怀异心者,杀无赦!”
那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缓缓淌下,有那貂寺想要上前清理,却被那天子挥手阻止。
“朕倒要看看,此等想要乱我云溪皇朝国祚之贼,到底有多少血,才能让他恬不知耻的在这大殿之上,食君俸禄,谋君之权柄!”
四周一些大臣被吓的已然忍不住双腿发抖,这个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原先也是那有些名望的四品官员,隶属户部,为人老实本分,上下打点时总拿少些,多的分于他人。
那些与他站在一同的,有那不少都是曾受过此人好处的,如今连头都不敢抬,视线只敢死死盯着地面,丝毫不敢看那具尸体一眼,更不敢看那带着怒意的天子。
怕就怕只要脸上单凡流露一丝一毫的表情,那位看似随和的柳剑仙就会瞬间扭掉自已的脑袋。
柳青峰只是注意到了,那个表面是户部官员,实则为筑基期瓶颈的练气士,修的还是与那山中人一样的野路数,估计是那浮云王早早准备好的工具,那双眼眸无神之时,便是那缕浮云王的神意夺舍了双眼,用来监视朝内一切。
刚刚为何悍然出手,只是因为那练气士似乎受了何种刺激,在听见收权二字之后那腹中灵气激烈震荡,明显是要将那人身小天地中全部灵气骤然倒灌,整个人如同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一般炸开。
与那炸符一般,天地灵气若是涨破了窍穴气府,等待练气士的结局只有浑身炸裂开来,自已必死无疑,那股激烈的灵气震荡,若是真在这大殿之上炸开,定会让这些国之栋梁死伤惨重。
柳青峰不愿看那血肉横飞的凄凉场面,身形一闪就这么轻轻松松摘下了那颗脑袋。
他也不愿意多想,究竟是这个家伙一时失心疯,还是那远在天边的浮云王用那神意操控了这具躯体,逼着这个练气士在朝堂上自爆。
仍然老神在在的书院院长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不为人察觉的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笑意。
早朝内的事务被天子一件件一桩桩处理,朝中一些老臣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要收权了,这些年来,除了几个老实的,其他几个外姓王几乎是将要反写在了脸上,如今真能收回那外姓王权柄,皇朝内人心统一,说不定真能做到那收复失地,一国一陆的壮举。
那位武将之列为首的大将军忍不住心潮澎湃,但身后却有些站在队伍中的人眼神慌张。
这次的早朝,别出心裁,与那死人一同上朝,下朝时都避着那具血腥的尸体,不少人其实被那鲜血喷溅在官袍之上,只不过完全不敢开口言语,只敢回到家之后让下人努力搓洗清洁干净,去去上头的晦气。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几位收拾地面的宫女,一旁站着一名不苟言笑的老貂寺,老人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已然掀起万丈风波。
老人从小入宫,服侍先皇,后来那场后宫的风波老人也在场,当时先皇已是病入膏肓,无力阻拦,只是让老人进入后宫当中,也不出手,老人至今还记得那躺在病榻之上的老皇帝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盯着那帘帐,久久无言,最后那位万人之上的老皇帝只是轻声留下一句请求。
“朕唯有一事所求...祁貂寺,别让我皇家血脉绝后...”
老人得到了命令,金丹境界配合那武胆六境的武夫体魄,独自一人,也不说到底是谁的命令,守在了后宫之外,独自一人杀死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太子一党所率禁卫二十多人,最后浑身浴血的老人实在是精疲力竭,也顾不上平日威严,缓缓坐在了后宫之外的台阶上。
约莫过去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那位最年轻的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同样是一身鲜血,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那把原本锋利无比的长剑都被砍的崩坏了刃。
老人有些诧异,不说太子,二殿下也是从小习武,虽说成年后并没时间勤加练习,但怎么说也有那三境的武夫底子,太子更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那位开国国师留下的一本道书,据说已经是筑基境巅峰之上。
这位从小在野的私生皇子,是如何就拼着命把他们斩杀的?
老人想不太明白,但身为皇家奴仆,他不打算问这些要被杀头的问题,在宫内行事,做什么都要多加小心,特别是那身为凡人的好奇与贪婪,一入宫内,就要收了那些,于是他准备起身恭迎这位未来的天子。
那位年轻的皇子摇摇晃晃,伸手虚按了两下,示意老人不用起身,让那位宫内老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年轻皇子看着老貂寺有些慌张的模样笑了笑,随即开口解释。
“祁老先生...是想知道,我这庶女之子,如何杀了我那大哥二哥?我讲给您听便是了。”
那句奇特的称呼令老人愣了愣,随后赶忙摇头否认,站起身将那位即将倒下的皇子搀扶着也一同坐在台阶上。
“咱家不敢,天家事,老奴怎么能随意打听。”
画面有些好笑,一老一小就这么坐在台阶之上,这位皇子更是变戏法一样在衣物里头摸出一杆烟杆叼在嘴上,目光瞥了眼身边老人,老人心领神会,指尖冒出小火苗点燃了那烟草。
那位皇子完全没个正形的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大股烟雾,也不管身边老人究竟想不想听,反正他想说。
“我是先杀了我那大哥,我提着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床榻之上跟那宫女厮混呢,我就上去一剑削掉了他们两个家伙的脑袋...实在聒噪了些。”
老人有些无奈,当下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好抬眸看向身前那几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谁曾想身边这位年轻皇子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开口。
“谁曾想我那大哥得了国师传承,竟然是脑袋掉了还没死,甚至那具无头尸体还在那宫女尸身上来了两下,啧啧啧...实在是太...祁老先生,那幅画面你敢想象吗...?实在是太有趣了,直到我那大哥反应过来,想要用术法,我会给他这个机会吗?祁老先生,你说,带兵打仗也好,武夫练气士山上厮杀也好,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年轻皇子又呼出一口烟雾,浓郁烟雾在半空轻轻飘摇,似乎是为了防止老人假装没听到不回答这个问题,这位年轻皇子又伸出手肘顶了顶身侧那位老人手臂。
老人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必须要舍命陪天子了,于是他思忖片刻开口回答。
“咱家以为,最重要的得是,哪一方是肯舍胳膊舍腿,去拿伤换命,哪一方是畏手畏脚,事事追求无错,反而会落入下风,打仗如此,相比山上神仙们的厮杀,也差不多是如此。胆大者生,懦弱者死。”
年轻皇子眼前一亮,随即狠狠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太过兴奋,被那吸入喉咙的烟雾呛到咳嗽了几声,一口鲜血喷洒在台阶之上,老人慌张的抬手释放一股温暖真气进入那年轻皇子的体内,那股温润真气进入瞬间老人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
那年轻皇子的处处窍穴气府已然破碎不堪,一座才刚刚形成的人身小天地竟是因为破损濒死,开始转而吸收那皇子的生命之力,用来弥补体内那窍穴的修补,老人赶忙用那真气,如同搭梁架桥一般撑住了那即将坠落合拢的人身天地,以防止眼前皇子就这么抽着烟,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死去了。
老人得完成老皇帝派给他的任务。
年轻皇子感觉那股真气进入体内后,那股随时会死去的预感缓缓消退,终于不必如此胆战心惊,不用在斩杀了自已的两位兄弟之后,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年轻皇子有些感激,随即又开始讲起了刚刚那场战斗。
老人恨不得先给这位小祖宗打晕过去,再用那真气润养他的体魄了,但当下没有办法,这位未来的天子想说,那还能怎么办,只能任着他讲呗。
“我那大哥,没了头,照样能用那神仙术法,我是没给他机会啊,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可谁知道,我只听过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可没见过没头没心之人还能死而不僵啊,我那大哥一巴掌砸在我胸口,万幸是我一剑搅烂了他心口,不然这一巴掌过来...如今站在祁老先生面前的恐怕就是二哥咯。”
年轻皇子神采奕奕,又吸了一大口烟雾吐出,那烟雾混杂鲜血在半空弥散成血雾,但年轻皇子笑容愈发灿烂。
老人有些头疼,掌心那真气不断灌输进那年轻皇子体内,将气府内那如同片片破碎掉落的天地一点点缝补起来,拼合回原处。
这位年轻皇子当真没有说谎,那处胸口处已然凹陷了下去,骨头筋脉寸寸断裂,老人更讶异了,这伤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做到又杀掉那二皇子的?
年轻皇子仿佛猜到了什么,伸手虚按两下,整的跟那酒楼说书先生一般神神秘秘,他咧嘴笑了笑,故意咳嗽一声,旋即变了个声音,当真如同那酒楼说书人一般开口。
“这位看官,少安毋躁,马上就到那最为关键的时刻,话说那年轻皇子胸口受伤严重,但仍是找到了那在练武的二皇子,二人一见便开始交手,打的那是昏天暗地,天摇地动,好一场酣畅淋漓大战...”
老人有些忍俊不禁,手掌继续修补那胸口凹陷,那种撕心裂肺疼痛刺激着那名年轻皇子的全身,那拿着烟杆的手掌都开始轻轻颤抖摇晃,嘴上那夸张的说书也因为疼痛而暂时终止。
等待终于适应了那刺骨的疼痛,那位年轻皇子终于恢复了正形,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淤血,将那支烟杆摔在了地上,砸作了两段。
老人看着年轻皇子的眼神变化,他似乎看见了那曾也是少年郎,如今却已然在病榻之上的老皇帝。
年轻皇子眼底那股杀意弥漫,从衣兜内掏出了一块鲜红的血肉,随后塞入嘴中大口咀嚼撕扯。
老人面色不变。
“祁老先生,你知道吗,我曾在母亲坟前发过誓,要将那些曾羞辱过我们母子两的人挨个杀死,剥皮吃肉。自我十岁与母亲入宫,我便没了以前的名字,过不惯这高墙禁院的日子,隔三岔五就想逃跑,万幸遇见了祁老先生...才让母亲临走前那段日子过的安稳了些。”
面前这位年轻皇子一边说着,一边咀嚼着那块血肉,随即吐出一口血水,鲜血混杂,顺着齿缝间缓缓滴落流下。
老人不由得有些心疼,这位年轻皇子之前的日子过的的确有些太苦了,作为私生子,被天子接到皇都,连带着那位本就身体虚弱的女子坐了不知多少天的马车。
本就弱的体格,到了皇都,恰好遇上那落雪时节,姓祁的貂寺就未曾见过如此苦的妃子与皇子,后宫紊乱,天子病重,一心求访神仙道,还记得那年冬天,那空荡荡的寝宫之内甚至连个像样的服侍之人都没有,一问那路过的教习嬷嬷,原来是那二皇子的生母将此处侍女全部调走了。
那年轻皇子就那么光着脚在地上跑着,亲自为那病榻上母亲服侍,哪怕两只脚掌都已经冻的青紫,但仍然脸上挂着微笑。
祁貂寺也曾与天子提及此事,思考了许久的皇上,也许也是担心那母子安危,便全权交予了这位他最信任的貂寺处置。
当夜后宫就死了不知多少人,不仅仅是那些明知故犯的宫内丫鬟太监,还有随着风雪停滞,生命一同消散的年轻皇子的母亲。
第二天清晨,是年轻皇子亲自抱着母亲那具骨瘦如柴的尸体一步步走在雪中,直到那仍是孩童的皇子昏死过去。
年轻皇子轻轻咳嗽一声,将老人的思绪拉回,脸上挂着那副灿烂笑容,正如那天雪停放晴之日,被自已孩子抱在怀中的母亲一般。
那身为两朝老臣的祁貂寺思绪回转,一恍又一惚,那个雪中流涕却不肯撒手的倔强孩子,和那个生啖人肉的年轻皇子,一个转眼间就成了那稳坐大殿之上的威严天子。
手段之犀利,眼光之毒辣,令这位宫内老人也不得不佩服,何况如今天子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就已经隐隐有超过那位老皇帝的意思了,这次果断的收权,便是佐证。
老人不由得有些欣慰,一国有如此君王,身为臣子,当感到欣慰。
等待那大殿上血液擦拭干净,老人刚准备跟着那几名宫女一同离开,却被那天子轻轻拽住手臂。
年轻龙袍男子脸上带着笑意,示意老人与自已一同走走。
祁貂寺愣了愣,随即轻轻点头,一同跟随的还有柳青峰与那名书院院长。
两两一同前行,年轻天子身位最前,老貂寺缓步不紧不慢跟随在身后,总是落后半个步子,为人臣,事事当心,事事小心,这也是为什么,这位宫内老人,虽只是一名貂寺阉人,却仍受朝中大臣敬畏。
柳青峰心不在焉,内心有些复杂,双手负后,满脑子都是那位年轻城主与身边院长与自已诉说的话语。
那位吕姓的书院院长轻轻扯了扯柳青峰衣袖,示意他暂时放下心绪,看看那走在前方的两人,柳青峰回过神来,顺着那意思抬眸看去,一老一少走在阳光之下,那位天子走的十分随意,毫无那天子威严气概。
那位院长用那本命神通在那两人背影中看见了柳条随清风悠悠,有那已长成的鸟儿立于枝头,雨点打落,柳叶护花又护鸟儿。
暗潮之上,有光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