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佾的目光和燕云有过一个微微的对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释放任何友好或者不友好的反应,帘子就已经落下,他看不到对面的女孩了。
马车内,凌月坐在他身后,依旧板正地抱着自已的长剑,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已的任务。
“凌日还好吧?”楚辞佾问。
“已无大碍。”
“你昨日是真的下了死手,回去之后,凌日可有为难你?”
凌月抿着唇,似在思考,“凌日知道公子的苦心,不会怪罪的。”
“他的性子确实太过张扬,该磨一磨。”
楚辞佾这次从家中带来数百仆从,为首的便是凌家兄弟二人,老大张扬老二沉稳,这原本还算互补的双生子在江南还可以应付了事,可若是到了京城……老大那张扬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呢。
楚辞佾终究还是心里过意不去,派了人给凌日送了些伤药。
“多谢公子。”
车内熏香缭绕,熏得楚辞佾头疼,他原想让手下人拉开帘子通通风,可惜想到自已前面走着上官氏的人,自已还有得好一顿装。
昨日确实不该让他们进来的,真是倒霉。
马车上忽然爬进一只蜈蚣,凌月徒手抓住,把它带到马车的后室去处理。
“知道对面那位是谁了吗?”凌月出来后,楚辞佾便问。
“查到了。”凌月上前,朝楚辞佾递了个信封。
楚辞佾打开无署名的信封,又铺开信纸,上面的字仍然如狗爬一般,不过这次也就四个字,十分好认。
长平公主。
楚辞佾把信纸和信封都投入燃烧的火炉里,灰屑顺着火炉往上飘,引得他一阵阵咳嗽。
纸烧尽,外面赶路的人来报:“公子,我们到平城了。”
*
平城,之前上官致说会在此处修整一下的大城池。
他不食言,这次倒是低调了许多,没有一开始就往市中心的豪华大客栈去,反而去问了楚辞佾,不如两方一起住下,互相有个照应。
楚辞佾自然是很乐意。
上官致大手一挥,包下了一整间客栈,四间天字房被燕云、范元思、上官致还有楚辞佾瓜分完毕。
上官致这个赶路狂人派手下去购置补给,自已倒是去敲了楚辞佾的门。
可惜,人家不给他开门。
“抱歉公子,我家公子身子不适,这一路颠簸,现已睡下,恐怕不能招待公子了。”
凌月是个沉闷的,莫叔走之前怎么吩咐的,他如今就怎么回答了,人直愣愣地站在门前,看样子是绝对不会给上官致让路。
燕云躲在天字房的门房里头看这场热闹。
她原以为按照上官致的个性,想必会强硬地让楚辞佾出来,谁知上官致只是微微一笑,温声道:“不必,你家公子身体重要,那我就不叨扰了,若是他什么时候醒了,我再来便是。”
说完,便端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走了。
燕云躲在暗处啧啧称奇。
上官致这个人,这几日相处下来,燕云知道他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人,也是,皇亲国戚,在这个时代大都这样。
可他本人脾气其实也挺火爆的,面对楚辞佾这种给他下面子的人,燕云没想到上官致居然没发作。
看样子楚辞佾比自已想得还要再牛一点,居然能和皇子皇孙分庭抗礼了。
“含草,收拾收拾,咱们出去。”看完热闹,燕云也懒得想太多,反正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想什么也没用。
“小姐,去哪儿啊?”
“之前我跟稷和溪打赌赌输了,要去给他们买奖品,咱们现在赶紧出去,不然等会他们就要找上来了,到时候没看到东西肯定要和我哭。”
赶路的日子对小孩子不太友好,稷和溪原本是两个精力充沛的孩子,但是在赶路狂人上官致的折磨下只能每天窝在马车里,燕云陪他们玩过几次消磨时光,欠下不少债。
两个小孩刚才被安置在楼下,等会睡醒了精力养好了肯定要上来折腾她。
燕云无奈,只能先跑。
平城是上官致口中的大城池,也是燕云目前见过的真正意义上的大城池。
它的面积比清河镇大了不止一丁半点,城市规划管理也更加完善,居住区和商业区分布也更加清晰明了,这城市甚至还有公共交通工具。
是的,公共交通——马车。
燕云大为震撼,并且交了两个铜板,带上含草,顺着这辆马车,一路做到了平城的市中心。
他们来得早,现在还未到宵禁时分,虽然不少商贩都在收拾东西了,但是燕云还能从现场的一些残存的痕迹中看到这里的繁华。
这只是上官致口中一个普通的大城池而已。
真不敢想象真正的京城到底会是何模样。
燕云带着含草买了一堆东西,到了宵禁时刻才又乘着最后一趟公共马车回到客栈。
彼时上官致、楚辞佾和范元思正好坐在楼下,三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反正推杯换盏的,气氛看起来和蔼极了。
燕云刚走进去,就被上官致喊住:“小云,你回来了?”
“兄长,我给你带了礼物。”燕云让含草把稷和溪的礼物拿回去,自已则去应付上官致。
含草想留下来,但是燕云不敢相信上官致喝酒之后的人品,这几天他是收敛了一点,但是燕云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时不时就会盯着自已的婢女发呆。
男人,呵。
“楚兄,昨日匆忙,还未同你介绍,这是我的妹妹,长平公主。”
“六殿下言重了,我怎敢与殿下以兄弟相称。”楚辞佾蹙着眉,似乎不太赞同上官致这点套近乎的行为。
上官致更是举起一杯酒,豪迈道:“此地又不是京城,我们接下来要结伴而行,不用那么生疏,你说是吧,范兄?”
范元思没想到上官致会这个时候让他出来托底,连忙硬着头皮道:“六殿下说得是……去京城这一路还漫长,咱们也不用太拘泥这些礼节了。”
“君臣之礼,还是要讲的。”楚辞佾不同意道,“在下见过长平公主。”
白衣少年在轮椅上,不能站起来行礼,但还是挺直腰背,十分谨慎地向燕云行了礼。
那样子,活脱脱一个知礼节的世家贵公子形象。
燕云开始怀疑,昨晚听到的什么月亮上的坑其实都是幻觉,楚辞佾应该就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和穿越应该没啥关系。
“实不相瞒,我和长平公主,还算有两分缘分,据说家母怀我时,曾经在战场上和淑妃娘娘相遇过,当时我娘身体不适,还是淑妃娘娘出手相助才成功保住了我……”楚辞佾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说着说着,忽然给燕云行了个大礼,“……说来,还要感谢淑妃娘娘。”
燕云:“……不、不用谢?”
你要谢,谢我干嘛,你到了京城再谢淑妃不行嘛?
燕云趁着两人不注意,揪过范元思问:“楚辞佾的母亲也是……呃,上战场的军医?”
“不是。”范元思摇摇头,“楚辞佾的母亲……是一个将军。”
“将军?”燕云更吃惊了,“那他……”燕云指指楚辞佾,“他怎么也算是将军的嫡子吧?怎么这么惨,被外派出来当质子啊?”
“害,都给你说了,当初楚家站错了人……”范元思忽然反应过来,“呸呸呸,你说什么惨不惨的,去赴青平宴那是无上的荣耀好吧,你不要危言耸听。”
燕云一语道破了青平帝的心思和京城诏令的本质,范元思有头大,没想到她看事情这么透彻,生怕她哪天嘴大说了出去,到时候有人找自已的麻烦。
“诶呀我不会给别人说的,你继续给我……”
“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小云,要喝茶吗?”燕云还想问范元思些问题,却忽然被上官致打断。
两个人又走回上官致身边,坐下来老老实实吃饭喝茶,最后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
饭桌上全是上官致在泛泛而谈。
燕云看了半天,发现这人跟孔雀似的在这里叭叭,一个劲吹嘘自已在军队这些年的伟业……似乎,都是在吸引楚辞佾啊。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楚辞佾就礼貌地听着,时不时给点礼貌性的回应,但是燕云已经发现他在悄悄打哈欠了。
打哈欠被燕云抓包,还会给燕云打眼色让她给自已保密。
燕云:……
那就让上官致一个人说着呗。
是夜,上官致喝得醉醺醺的,嘴里还在叽里咕噜,燕云把他交给他的都尉官,自已慢悠悠上楼去。
大家又各自散去。
燕云走到顶层的天字房,自已的门前却多了一个人。
楚辞佾。
凌月推着他的轮椅,好整以暇的在燕云的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参见公主殿下。”楚辞佾道。
燕云不知他为何找上自已,“楚公子何事呀?”
“昨日让公主受惊是我的疏忽,今日特地让莫叔前去为我购置了一份礼物,权做赔罪,还请公主收下。”说着,楚辞佾拍拍手,昨日把刀夹在自已脖子上的大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筐……吃食。
燕云确认自已没看错,是各种各样的食物。
楚辞佾送完自已的礼物,也不管燕云是何反应,笑道:“公主不妨等无人的时候再看,这是我精心为公主准备的礼物。”
“还请公主笑纳。”
莫叔把篮子放在燕云脚边,忽地一瞬间,又不见了。
好似加了某种特效。
燕云再抬头,楚辞佾也已经离开,天字间门口,只剩下她和一筐子食物。
燕云提着那一筐子进门,发现含草还没回来。
可能是被稷和溪给缠住了。
这样也好。
燕云将楚辞佾精心准备的礼物放在桌上。
现下正好是无人的时刻,非常适合探查楚辞佾送过来的礼物。
燕云有些迫不及待。
她打开盖子,开始散发思维:万一楚辞佾真是穿越的呢?这一天终于回味起自已昨日的对话疏漏,现下正想着该如何给自已通风报信,然后二人终于可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燕云怀着期待地心情端出一碟又一碟食物。
终于在中国框子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小册书本。
燕云兴奋地打开它,却发现,这是一副……漫画?
想来对方不会是以为她不识字吧?
燕云垂眸,觉得自已可能在不经意间知道的真相。
她打开书本,大为震惊。
我嘞个去这漫画还有分镜。
燕云不知道这个朝代的文娱产业到底怎么样,但是思来想去这种分镜画法似乎还是没有的吧。
画这个小漫画的人估计知道自已的受众是多大的人,画风十分通俗易懂。
一个小人,看得出应该是个女孩,头上画了个燕子还有朵云。
燕云:这不会是指我吧?
燕云有点亮几根烛火,让屋子里的光更亮了一点,她扒着书,一格一格阅读。
小女孩来到宏伟的城门前,小女孩见到几个大人物,小女孩被送走……?
小女孩最后死掉。
燕云:?
这画风实在是太抽象了,难道就不能写点字吗?
她连英文都还记得一点,肯定也不会忘记自已的母语啊!
哥们你怎么这么抽象啊。
燕云正在为这些目的不明的画册发狂。
她把那一小册书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最终也只能提炼出几个信息:楚辞佾确实是想传达给她一些信息,但是似乎都是她很惨淡的信息。
画册的最后一页还画了小女孩把书本烧掉的漫画。
对方不但要给她传达信息,现在连怎么销毁证据都想好了?
燕云拿着漫画,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这位怎么这么大胆,自已若是真正的单纯小女孩,就不怕她把东西反手交给上官致?
哦,上官致现在喝醉了,这里也没有另外的大人物,燕云想交给谁都交不了。
她把漫画揣在自已身上,思来想去反正自已想不明白,不如就直接去问。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实诚,反正楚辞佾想告诉她什么,当着面应该会说的更清楚。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姐。”含草打开门来,看到满桌的精致小吃,还有些吃惊:“小姐可是还没吃饱?”
燕云摇摇头,问她:“稷和溪可安置好了?”
"稷和溪现已睡下了,小姐放心。"
含草带着今天燕云买的一堆东西,开始一个个清点,燕云本想说你在这里等着,自已要出门,但是转念一想,楚辞佾既然说了“无人的情况”,想必他不想太多人知道。
这事也不适合牵扯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