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不知道他怎么又把皮球踢回来给自已了，“按照六王兄所说，只不过是路过的贼人作乱，到时候绿玉把人抓回来，自然能见真章啊。”
“可惜，”楚辞佾摇头，“那位前去追捕贼人的绿玉副官，恐怕是回不来了。”
燕云蓦地抬眼，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公主身手不凡，想必也知道那天前来追捕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燕云：……
“我不知道。”她想狡辩一下。
“公主不必谦虚，莫叔第一次见公主就知道公主身手不凡，并非普通人，那天凌日在暗处看到公主和黑衣人的交手了，很精彩。”
燕云：……
不是，你看到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对方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了，燕云也不装了，反正来都来了，那就实诚一点，开诚布公。
“我确实是幼时有些奇遇，所以昨日才能够侥幸脱身，那我最大的秘密已经被公子知道了，那我也该知道……公子今日把我叫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楚辞佾把玩着茶杯，看起来不同白日的那般脆弱，他轻轻搁下茶杯，淡声道：“合作。”
“合作？”
“这些天公主想必也明白了，京城里局势复杂，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没有哪位真的再盼着一个皇嗣回去——毕竟，多一个人，大家登临大宝的几率就越低。我呢，恰好能够护公主无虞，只求公主能够在我危急之时，帮我一下。”
燕云听完他的话，并不言语，心中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
“就这样？”燕云道，“你想帮我？但是不需要我帮你？”
燕云不相信会有人做这种亏本买卖。
“不不不，”楚辞佾反驳道，“公主，我这不是在做好事，我这可是在……押宝啊。”
楚家在十五年前押错了宝，今日又要押上。
“我也不瞒公主，为了追上公主的脚程，我们一行人从江南可是紧赶慢赶，才终于和公主偶遇的。”
上官致明明说自已的行程全程保密……看样子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秘密。
“我知道这件事对公主来说比较复杂，但是公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的。”
话说到这里，燕云就知道这段对话该结束了。
楚辞佾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燕云起身就要离开。
“对了公主，云卫不在，我们今天的对话，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燕云脚步不停，径直离开。
恢复黑暗的房间里，坐在轮椅上的楚辞佾忽然站起身来，手往脸皮上一揭，撕下一层人皮面具来。
凌日躺在自家公子的床上，有些想不通公子这番行为的目的。
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刚刚找回来的公主，就算会点三脚猫功夫，哪那也很好控制，真不知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开诚布公地谈，还真不怕对面反水。
凌日叹气，算了，这种复杂的事情他就不想了，他只需要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转告给公子就好。
天塌下来还有少主顶着呢。
燕云那天和楚辞佾密谈完之后，就把小册子给烧了。
如果京城的局势确实多变，那么这玩意放在身上确实不安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发现。
二人那晚见过一面后，白天还是保持着一般的联系，范元思倒是个会活跃气氛的，奈何队友带不动，大家各有各的心思。
最后的路程，都是沉闷着走完的。
燕云倒是找机会去问过上官致绿玉的去处，可是对方言辞闪烁，不肯正面回答。燕云知道上官致是个靠不住了的之后，便偷偷放出毒虫，准备让他们去找找人。
她还是没回应楚辞佾，燕云如今看似处于上位，实则她处在信息缺失的下位，在没到京城弄清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时，她并不能贸然和谁有合作。
楚辞佾是第一个给她递橄榄枝的，但难免会有第二个。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信息。
“小姐。”含草掀开马车的帘子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篮子蔬果，“我听范公子他们说，按照我们这个速度，最快三天就能到京城了。”
燕云摸着沃夫的头，无精打采地点头，“嗯。”
赶路狂人上官致，原本还记挂着楚辞佾悠着点速度，结果不知道接到了京城的什么信，最近又开始加大速度，原本半年的路程硬生生被他走了三个月就走完了。
只是没想到，京城居然这么近了。
罕见地，燕云有些心焦。
她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这里能和她最有利益关联的云笙也已经离开了两个月，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如今皇城近在咫尺，一路上还算悠哉的燕云在此刻心里居然有些退堂鼓。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曾遮掩，范元思注意到她最近茶饭不思，只当燕云是近乡情怯，最近又跑到她的马车上来给她拉家常。
范元思说者无心，燕云却听者有心，从他那里套来了不少京城的信息。
其中包括了大梁朝的国师。
“国师？何许人也？”
“据说是陛下征战天下时在外遇到的一位奇人，卜算无遗漏，说来公主你的下落还是她卜算出来的。”
燕云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但是她还是很好奇，“算出了我在赤燕山？”
“那倒不是。”范元思赶着马，开始细细回想，“听我母亲说好像是国师前几年受过伤，这些年功力有所下降，只能卜算一个大致方位，所以只算出了你在西南边夷，倒没有算得很是精确。”
燕云：……
那这不跟没算一样？
“国师是几年前救驾导致受了伤，神力有所衰减，不如当年，你是不知，当年有一战，国师一卦借了东风，火烧了前朝余孽的粮草大军，那神力，说是力挽狂澜也不为过啊。”
燕云听得眼皮一跳，“借东风？火烧……赤壁？”
“对，就是那支赤壁军，本是前朝余孽的最强一军，可惜，还是敌不过国师啊。”
燕云：……
她又要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了。
怎么好端端地还跑出一个诸葛亮啊。
燕云就这么和范元思聊了三天，一路到了京城，高大的城门近在咫尺，不远处还有不少官兵。
上官致都下了马，赶路一个月，燕云总算在马车上体验到了一点正常马车该有的舒适度。
可惜这点舒适度并没有维持多久。
燕云听见上官致在和人交流，她掀开帘子，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云笙那张好久不见的脸，冲着她微笑。
燕云居然久违地感受到一点安心。
“六殿下，淑妃娘娘排我来接长平公主，若是无碍，人我先带走了。”
到来京城的云笙和在外的云笙完全就是两个人，她一身劲装骑着白马，很明显就是个头头，和六皇子说话的时候也很松弛，比如她说完这句话，还没等上官致回答，就赶着燕云的巨大马车要离开。
末了忽然转头问燕云：“我给你买的奴隶呢？”
燕云指了指在车上的含草，又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卓连，“皇兄说卓连不老实，就没放在我身边——啊，他在那里！”
燕云遥遥一指，把人群中臭着脸的卓连指了出来，六皇子摆摆头，让卓连跟着他们走。
“云卫一路小心，我就先去皇城复命了。”六皇子看着遥遥远去的马车，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他问守门将官：“二殿下回来了吗？”
守门的将官一愣，立马回答：“还没有。”
上官致微微吐了一口气，心想自已这回总算是比那人先到了一步。
京城很大，皇城在正中央，上官致到了京城，却还不算完成任务，他提胯上马，长鞭一挥，便朝那皇宫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燕云坐在豪华的马车上，有些摸不着头脑：“去见淑妃娘娘，难道不是进宫吗？也要先见皇帝吗？”
云笙骑着马，笑声爽朗，“不进宫，淑妃娘娘这几年在外伤了身子，皇上特地拨了宅子让她和国手住在一起调养身子，淑妃娘娘思儿心切，咱们先去见淑妃和国手，晚上再进宫。”
燕云明白了，这是先去见娘和姥爷，再去见爹。
虽说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个皇帝怎么看起来没有什么权威的样子。
燕云在心里是这么吐槽的，但是表面上一句话都不多说，她掀开帘子，望见长街繁华，一路都是各种商贩齐聚，石砖铺地，青瓦在房，阳光正好照在石瓦上，反射的光让她不由自主眯眼。
确实是繁华的京城，比这一路经过的大城池都要好上不少。
也比那些普通的城市，多了很多复杂的目光。
燕云放下帘子，隔绝外面窥探的视线。
京城，原来打从她一出发，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马车行驶的时间不算太长，这么豪华的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也没有人会去找不痛快，是以燕云并没有遭受什么老套的被拦车然后打脸情节，她很顺畅地到达了淑妃娘娘的府邸。
国手程医的大门外，如今确实是站了很多人的，为首的女人穿金戴玉，但哪怕是这样也无法阻拦她如今十分着急的事实。
崔鹂站在淑妃娘娘身边，悠哉道：“娘娘不必心焦。云卫的马快，想必很快就到了。”
话音刚落，巷子尽头就传来一阵马声嘶鸣。
“到了，到了，娘娘，是公主到了。”
淑妃遥望着远处，步子止不住的往前走，若不是崔鹂在一旁拉着，她估计就要自已跑过去了。
“娘娘，公主已经安全到达。”云笙在外跟淑妃复命，燕云听到这句话，她就知道自已该下车了。
含草缓缓给燕云拉开帘子，燕云先是看到许多双花里胡哨的鞋子和裙摆，再往上，才看到在程医大门口站着等待她的两个女妇人。
她一眼就分出了谁是淑妃。
无他，她和淑妃，实在是太像了。
难怪当初云笙执意要选她入京，就她这副样子，光站在那里就很有说服力了。
淑妃一下子朝她扑过来，话语里满是哽咽，“我的儿啊……苦了你了。”
燕云一下子被抱了个满怀，还不知自已该有个什么反应，淑妃身边的崔鹂就道：“娘娘切莫伤怀，公主才来，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崔鹂额头上的美人痣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她本人也这么多年一点没变，燕云自然认出她来了。
妃夫人啊，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得对，长平，我们快进去。”淑妃反应过来，拉着燕云一下子不撒手，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介绍道，“这是周夫人，车骑将军府的大夫人。”
“你姥爷这些日子生病了，不便出门，现在正在弄堂里等你呢，咱们先过去……”
淑妃一路絮絮叨叨，拉着燕云说个不停，不愿假手于他人，燕云本以为这种大家族会有很多叔叔婶婶，但是一路走来，这里的长辈除了妃夫人，居然没有别人了。
这偌大的程家，子嗣似乎有些单薄。
淑妃带着燕云到弄堂里去，里面确实坐着一个老人，头发灰白，老态龙钟，看着精神头确实不好，但是也没看出有什么严重的病症。
国手对燕云的态度不如淑妃那样热忱，第一眼看到燕云的时候眼里还闪过惊讶，接下来便是一些场面话了，不让人难堪，但是也没有那么让人欣喜。
这个认知让燕云感觉到有些怪异。
末了，淑妃又细细追问燕云这些年在外的遭遇，燕云一句话没说，全让云卫说了去。
等夕阳西下，宫里的人前来提醒燕云要进宫，淑妃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人。
燕云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临走前，她状若无意地追问：“母亲不与我一道进宫吗？”
淑妃用手帕擦着泪，“母亲身子不适，不能进宫，你且放心，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有她在，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旁边的张嬷嬷毕恭毕敬地朝燕云行礼。
燕云不再追问，她朝淑妃笑笑，跟着嬷嬷去换衣服了。
太怪了。
燕云坐在浴桶里，热水洗刷身体的疲惫，让她的大脑终于得以放空，开始复盘今日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从见到淑妃那一刻起，就充满了不真实感。
淑妃对她的情谊不似作假，可今日在程医府中的种种，不似亲人相见……更像是，燕云被拉着走了过场。
所有人仿佛都在按照既定的台词演戏，只是这出戏的主角——燕云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她才会有那种虚浮感。
晚上她还要独自进宫。
这才是这出戏的最大破绽。
心系多年的女儿找回后，淑妃能够忍着身体不适在门口等待，而初来乍到的公主即将前往完全陌生的皇宫，她却放手不管。
水雾蒸腾，燕云望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脸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已在这皇城之中，到底是棋子还是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