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也不知道国师为什么要见她，不过既然对方要自已来，那就来吧。
燕云走到国师身边坐下，女官为二人沏好茶之后便离开了水榭，在远处静静待命。
水榭之下，一切都尽收眼底，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绝对不会隔墙有耳，毕竟这里连墙都没有。
褚葛喝了一口浓茶，话家常道：“你可知刚才那位女官是何许人也？”
燕云实在地摇了摇头。
褚葛也没指望她能知道，依旧自顾自地道：“那位女官是魏亲王的嫡幺女，从小就是跟着我长大的，后来开了女恩科，她背着魏亲王去考试，考上了之后便进宫来服侍我，细细数来，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燕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挺直的脊梁上，她确实没想到这深宫中一位不起眼的女官，也是个了不得的身份。
“你可知魏亲王是何许人也？”
燕云摇头，准备继续听国师讲故事。
“七年前陛下和前朝余孽有一战凶险万分，是魏亲王带着周平将军救下了他，从此魏亲王就变成皇上的心腹，那时皇上就说过，若是选不到合意的储君，便要传位给魏亲王。”
燕云喝茶的手一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什么好玩的故事。
“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皇上的三个子嗣也在慢慢长大，当初的传位不过也是一句玩笑话。”国师缓了缓，又接着道，“但是魏亲王仍然在皇帝心中占据不少分量，常常出入御书房共商大事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褚葛的故事好像已经结束，她轻咳一声，不再说话，燕云有些不明白，国师半路截胡自已，把她拉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她说皇帝和他兄弟手足情深的故事吗？
并不是的。
“二殿下在外征战，京中尚无兄弟姐妹可以支撑。”褚葛忽然抬眼看向燕云，仿若诱惑一般地道：“你，也可以是那个亲王啊。”
燕云的大脑一阵轰鸣，她未曾理解褚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被着急忙慌的嬷嬷前来带走了，女官也不再拦着，和国师对了一下眼色，燕云就跟着嬷嬷离开，前往皇后的寝宫。
一路上，燕云都在想国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也可以成为那个亲王”？和皇帝共商大计？获得皇帝的信赖？成为亲王？
燕云心里头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清楚，忽而想起俞月见说过国师支持的其实是二殿下一派，而皇后支持的是六皇子……她作为一个新晋皇嗣，其实是……作为一个可以被争取的对象？
燕云一路整理思绪入了迷，觉得答案即将呼之欲出之时，忽然被凶脸嬷嬷一声“公主殿下！到了！”给打断。
燕云也要变凶脸了。
被打断思路确实让人不爽，但是燕云还是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跟着嬷嬷进入皇后的寝宫。
国师和皇后同时找她，就让她看看她们到底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
霍皇后并非当今圣上的原配，只是二殿下的生母早逝，恰好那时逍遥山庄与皇帝关系密切，霍与青当时作为逍遥山庄的少主，为了继续保持这份密切联系，以及为了对付忽然在江湖异军突起的“隐门”，霍与青不得不嫁与上官容，成为霍皇后。
江湖和朝廷确实有诸多不同，但是有一样却是十分相似的——江湖里的勾心斗角都朝堂上的陷阱祸害，霍与青对这些熟悉又兴奋。
成为皇后十五年了，霍与青已经完美地融入这个环境了。
她打量着自已桌上的这些画像，静静等待今天的主人公的到来。
“宣，长平公主觐见。”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寝宫内的宁静，皇后听到这个消息，连忙道：“快把人叫进来。”
燕云跟着嬷嬷亦步亦趋地进入宫殿，目不斜视，她一抬眼，便对上霍与青含笑的眼睛，两只手拦住还未行礼的燕云，亲呢道：“快让母后好好看看，果真没说错……你与程宝珠，长得果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程宝珠，是淑妃的闺名。
燕云被对方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眼睛不自觉落在霍与青的指甲上，长长的指甲闪着亮光，看起来颇像是前世燕云在大街上看到的女孩子们常做的美甲。
霍与青看到燕云被自已的指甲吸引，笑道：“你才来京城不久，又被皇上直接派入青平学堂，恐怕还没有好好玩乐过，这是美甲，京城今年才流行起来的玩意，我看着有趣，便也学宫外的人做了一个。”
霍与青拉上燕云，将她带到软垫上坐下，吩咐宫人上了糕点，活像是把燕云当成小孩哄。
虽然燕云确实是个小孩来着。
“可惜你回来得不是时候，下次学堂休长假，我让六皇子带你在京城好好逛逛，算是弥补了你这些年不在京城长大的缺憾。”
皇后是个友善的人，友善到燕云都有些不适应，她拉着燕云聊了很久的家常，从京城哪家店好吃聊到京城哪个地方好玩，全程不带停，燕云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对了。”霍与青终于停下了话头，让燕云有了一些喘息的余地，“典清，把画像都拿上来。”
皇后身边的大丫头应了声是，她拍拍掌，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手上都捧着一卷画像，只是还未揭开，但燕云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霍与青吩咐道：“把画像都打开。”又立马对燕云道，“长平啊，按理说公主的嫁礼应该从你十岁就开始准备的，可惜你情况特殊，如今也是及笄之年，我身为皇后，也是你的嫡母，确实该操心操心你的婚事，你看看，这些，可有喜欢的？”
燕云顺着霍与青的介绍向那些画像看去，都是一水的青年才俊，原来今天皇后叫她进宫，是让她挑夫婿……
燕云觉得今天自已是不是和嫁不嫁人这个问题杠上了。
“这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子，为人敏捷聪慧，现已入了翰林……”
“这是谢丞相家的小儿子，和你一同在青平学堂上课，想必你也是见过的……”
“这是……”
霍与青再次发挥自已热情的解说能力，把那一水的青年才俊都给介绍了一遍，燕云……还是没插上话。
画像全部都介绍完，霍与青让画像一字摆开，好整以暇地看着燕云，似乎在催促她选一个，选完就打包把她给嫁出去。
燕云：……
这感觉太不对劲了。
燕云虽然考虑过公主是有着政治和亲或者其他联姻这种选项的，但是她其实还没打算过在这个世界嫁人，还在思索如何开口拒绝霍与青，外边太监尖细的嗓音再次传来：“匈奴，扎里木王子，觐见！”
燕云第一次觉得这人出现对了场合。
扎里木来了，典清吩咐宫女们把画卷都拿下去，燕云在这里听霍与青念了快半个时辰也是十分头疼，浑水摸鱼似的想离开，但是被霍与青阻止了。
“我听说你与扎里木在学堂也是有了深厚的同窗之谊，何必羞怯呢，典清，传匈奴王子。”
燕云：……
不知道皇后从哪里听来的同窗之谊，是她在食堂对扎里木动手，还是在武馆给扎里木下面子，听着怎么都不像是结有深厚友谊的样子。
但是霍与青把燕云拦下了，她只好留下来陪皇后接见匈奴王子了。
“匈奴扎里木，拜见皇后娘娘。”扎里木老老实实行完礼，一抬眼，便看见燕云也在，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他那毫不掩饰的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过霍与青的眼神呢，皇后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加深，“免礼，快快起身，不知匈奴王子此次拜访所为何事？”
扎里木控制自已把眼神从燕云身上挪开，对皇后道：“草原的使者今日送来一批东西，里面有把小巧漂亮的匕首，听闻娘娘喜爱收集兵器，特来献给娘娘。”
“哦，是吗？”皇后应该是真喜欢冷兵器，听到扎里木说匕首时眼睛都亮了一下。
扎里木打开随身携带的宝匣，一把漂亮的匕首正正躺在明黄的布料之上，一颗红色的钻石镶嵌在刀柄上，犹如一只注视深渊的眼睛。
霍与青是很爱冷兵器的，她的寝宫之下有一整个宝库，都藏着她的每一份挚爱，扎里木献上的这个礼物果然深得她心，在宝匣打开的那一刻霍与青就已经起身去拿匕首了。
燕云暗中皱眉，宫里明明不得携带任何兵器入内，每个人进宫都要查了又查，更何况霍与青就这么靠近扎里木，万一他贼心忽起，皇后不就危险了——虽然这件事的概率很小。
下一秒，燕云就知道霍与青为啥会如此放心大胆的靠近扎里木了。
皇后那双做了繁复美甲的双手拿起小巧的匕首，把玩片刻，便将匕首掷出，刀尖擦着典清的脸颊而过，重重地钉在朱红墙面上。
燕云和典清，不过三米之隔，她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那把匕首的行动轨迹，如果刚才皇后的手稍微歪一歪，恐怕就是擦着燕云的脸颊过去了。
——甚至可以将燕云一击毙命。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燕云第一次体会到来自一个江湖高手的近距离压迫，如果她想，燕云下一秒随时就会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