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宵禁在子时,现下的商贩其实已经不多,燕云推着楚辞佾的马车走过好几条街,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了。
不得已,二人只能越走越远,终于找到一家馄饨店。
“大伯,给我个木盒子呗?我带一些走。”燕云点了几份馄饨和面,心想还要带回去给俞月见她们。
“好嘞,您等着。”
热水的水汽蒸腾而上,燕云透过水汽瞥到不远处几幢灯火重重,打更人也开始活动,不远处还有皇城护卫巡查的脚步声。
少有的宁静。
却被身边的人给打破了。
“公主,今日孙姑娘所言之事,你觉得有几分真假?”
“五分真五分假。”燕云回答道,“范元思嘛,我不太熟,所以这事我也不太能打包票,虽然他看上去一本正经,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到底是人是鬼呢?”
“公主所言甚是。”楚辞佾原本以为燕云的答案会偏向范元思,但她最后给了这么一个答案,“不过,在下有些拙见。”
“说来听听。”
“在下认为,此事应有八分真。”
原本漫不经心的燕云收回了游荡的心神,这才正眼打量起楚辞佾来。
别的像他一般年纪的少年郎,现在多是意气风发、考取功名的好时光,所以就算再倦怠,身上总是散发出那么一股读书青春年少的朝气来。
楚辞佾就大为不同了。
许是太久缠绵病榻,不良于行,他身上多是些少年老成的气息,遇见什么都临危不乱,也无悲无喜。
燕云与他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他的嘴角似乎总是向下,一股子厌世味,眼角还挂着淡淡的青色。
“你在学堂跟范元思比较熟?说说你的理由。”
“熟倒是算不上的,只是他住在我隔壁舍馆,我这人从小娇生惯养,有一点动静就睡不着,他每夜都要起床出门,我是想装不知道也难啊。”
“每夜?”燕云抓住他话中的关键,有些吃惊道,“舍馆每日的宵禁他都视若无睹?”
“没错啊,每夜子时出门,又在卯时回来,让我日日不得安眠。”
“想不到啊,范元思的功夫还不错哈。”舍馆内每夜都有士兵巡守,范元思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是能有每天防过士兵巡逻的本事,想来功夫也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小姑娘,你的馄饨和面好了!”老伯也做好了面,用现下特别的盒子给燕云装好,算是打包上,燕云付了馄饨好几倍的价格,说碗不还回来了。
老伯笑眯眯的,说没问题没问题。
楚辞佾向燕云透露了重大信息,二人在回去的路上,燕云问他,“方才在医馆里,你怎么不说范元思每晚潜出学堂的事情?”
“公主,每个人都有秘密。”楚辞佾忽然停下自已的轮椅,“我和范公子井水不犯河水,都帮他瞒了这么久了,再多瞒两日也没什么。”
“那为什么又告诉我?”
楚辞佾转过头来,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那当然是因为,他的秘密,能为我在公主这里,换来更大的价值。”
楚辞佾似乎话里有话,燕云和她对视半晌,最终只是点点头,“好,算你识相。”
子时将近,京城的青砖上已经见不到多少人的踪影,燕云和楚辞佾不紧不慢地走着——倒不是他们不着急,而是楚辞佾走不快,燕云小心盒子里的食物,生怕洒出来,总归要小心些。
但今夜的安然总是透着几分诡异。
燕云甚至听不到金吾卫和御林军巡查的脚步声了。
“公主。”楚辞佾忽然开口道,“我忽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燕云不知道他今晚到底在发什么疯,但还是好脾气道:“什么?快问!”
“我想问问——你喜欢看烟花吗?”
“什——”
“砰!”“砰!”“砰!”
子时的星辰归位,在烟花点燃的瞬间,漫天的星辰失色,烟花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璀璨的火花瞬间绽放,冲天而起,夺人眼球。
随着烟花的响起,京城里潜伏的势力也蠢蠢欲动,四下无人的街道涌出许多穿着夜行衣的人们,犹如百鬼夜行。
燕云手比脑子快,把楚辞佾带到角落,脸色变了又变,“什么情况?!今天也不是中元节吧!?京城还会闹鬼?”
楚辞佾:“……”
两人在暗处潜伏了一会儿,燕云观察那些“鬼”似乎都有些方向,全朝着一个地方去。
等的过程中,燕云问楚辞佾:“你刚才想问什么?”
楚辞佾:“……没什么,就想问公主你饿不饿。”
“刚才还饿的,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光天化日……也不对,大晚上的忽然冒出这么多人,再饿也得忍着。
等百“鬼”夜行结束,她准备带着楚辞佾离开。
“公主,”楚辞佾按住她,“现在出去恐怕不太安全吧。”
燕云想想也是,那些人虽然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但是谁知道前面会不会还有,也许还会去而复返。
好在俞月见她们都在医馆,安全系数应该高上不少。
“公主,我倒是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如我们去那儿吧。”
“行,你带路。”
下士巷。
京城的繁华是它光明的一面,大人物高谈阔论,一掷千金。但是繁华的京城也有它不为人知的一面,在众多贵人不肯踏足的另一些地方,就是京城不愿揭开的伤疤了。
叶远是这一块伤疤中最不起眼的尘土之一。
“叶大夫,你说今晚的事,少主他有把握吗?”
“不知道,但是少主的命令,咱们办就办了,别那么多废话。”叶远少有的不耐烦,挥挥手,想打发这些前来刺探消息的人,“那么闲?我要的伤药可准备好了?今晚死伤肯定不会少,谁知道会不会有你认识的,不想让人死就别在这里墨迹。”
那人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叶远这么说,也敛了笑意,离开了叶远的帐篷。
帐里没了人,叶远想静心写几个药方,但是磨出的墨水都粗涩不堪,他写了几个字,终究是心不定,出了帐。
远处偶有“砰”“砰”声响起,叶远知道,那是隐门的人们正在源源不断地赶去。
算是放手一搏吗?
可是现在放手一搏,是否真的有意义?
叶远回答不了刚才那个人,也回答不了他自已。
“叶大夫!叶大夫!外面有人来了!”
来传信的小孩唤回了叶远的思绪,他粗眉一拧,看上去就如罗刹一般,“怎么回事?现在有人来?”
下士巷从来都是地痞流氓、亡命之徒,一般人都不敢来此地,更何况今夜……
叶远的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何处,他一把提溜起小孩,一边往下士巷的入口赶,一边让他把情况说清楚。
小孩被这罗刹吓得不轻,但还是抽抽噎噎道,“巧姐她们说,外面有两个人过来,一看就是京城人,但是一个是瘸子,一个是小姑娘……让我赶紧来找你。”
京城人,下士巷的人对非下士巷的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不过大晚上的来了一个瘸子和一个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奇怪啊。
叶远满腹疑云,抱着小孩来到下士巷入口,不远处就看见巧姐带着几个人已经和外来的人对峙起来了。
他凑近了,借着灯火才看清来人。
“住手!”叶远当下就冲了过去,赶紧拦住巧姐,生怕刀剑不长眼,起了什么冲突。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京城人啊!这可是贵人啊!要是真的伤到什么地方,他们这下士巷的秘密恐怕才真的捂不住了。
“远叔!你来了!喏,你看,他们大晚上硬要闯进来!”巧姐看着胆子大,先挑了事,但心里还是怕出了什么事,见来了一个能主事的大人,赶紧举手告状,给自已增加点底气。
“这位贵人……您深夜到下士巷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叶远来不及回她,把小姑娘往后扒拉,立马换了一副市侩的面孔和燕云交际起来。
燕云……燕云也没想到楚辞佾口中的安全之地指的是下士巷啊!
但是转念一想也是,这地方京中之人都觉得不吉利,外加住在这里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大家都能避则避,久而久之,可能京城的为政者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块地方。
说它安全,也确实有几分依据。
毕竟说不定那些“鬼”也将此处忘得一干二净了。
“闲来无事……逛到这边来了,便想进去看看,不行吗?”燕云硬着头皮道,尽管她也知道这种理由是多么的不靠谱。
叶远听了这理由心里也是疑问满满,但他现在是个市侩的卑鄙医士,见到贵人当然要谄媚一些,“贵人真是闲情雅致,不过我们这下士巷……啧,里面虽然都是些地皮流氓,不过贵人您若是信任我的话,不若我带您进去逛逛?”
若是换了别的千金小姐,见到叶远这副谄媚又算计的样子,必定马上要离开,恨不得再也不见他一面。
可惜,他遇上的是燕云。
她只挑挑眉,看不出具体心思,“行啊,你带路,我进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