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发什么呆?还不滚?”
陈雪莲正在嗑瓜子,眼皮子却一直盯着谢昭。
见他发呆,片刻后又狂喜笑出声,只觉得这混蛋指定是想到了什么龌龊法子,又要骚扰家里头,当下脸一沉,快步朝着谢昭走去。
陈雪莲是陈家大姐。
仗着在国营单位上班,又嫁了个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因此很有底气,性子也泼辣。
她抬手就要打。
可下一刻,她愣住了,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谢昭低头,眼神沉着,透着股狠劲儿,正冷冷盯着她。
“我不是陈家人,你还想动手?”
谢昭有些讥讽的嗤了一声。
陈雪莲瞬间瞪大了眼。
他刚才说什么?
他不是陈家人?!
“爸!妈!二妹!”
陈雪莲这会儿也顾不上打人了,当下回头,喊道:“你们听见了没?他刚才说他不是咱们陈家人!他承认了!”
陈东海夫妻也略略错愕。
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也不怪几人惊讶。
开年正月,他们亲生儿子被找回,谢昭也被送回了谢家。
算一算,这都一年时间了。
这一年来,谢昭找了他们好几次,每一次都喊他们原来的称呼,口口声声他早就习惯了自已是陈家人。
堪称死皮赖脸,叫人生厌。
这一次大年三十。
陈东海正带着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准备年夜饭,没想到谢昭又上门了。
他红着眼,说要来家里拜年,想他们。
他们早就烦不胜烦,更何况大年三十来找心塞,于是一气之下,陈雪莲就推人下了台阶。
说话也难听了不少。
陈东海等人原本以为谢昭又要像之前一样死皮赖脸说好话,求原谅,没想到眨眼之间,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陈东海眉头皱了皱。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咯噔了一下。
“谢昭,有什么话,你不该今天来说,大年三十一家团圆,你应该找你自已父母才对。”
一旁,赵兰芝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盯着谢昭,看着这个曾经的儿子,是有一点点心疼的。
可是,一想到他们这些泥腿子,居然敢换了自已的亲生儿子,还让他在乡下吃了那么大的苦,赵兰芝就胸口发闷,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你走吧, 也别想着回我们陈家了,我和你爸……”
她语气一顿,又咽了回去,“我们是不会认你的。”
谢昭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往事如走马灯,掠过了自已在陈家的这十八年。
他不否认,这十八年来陈家人对自已不错。
起码吃喝不缺,也曾幸福欢笑过。
所以,他一直抓着那点儿执念,认为他还能回陈家,还能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可这一年来。
他被嘲笑,被冷落,被排挤,被痛斥。
就像是一点点扒去他自我欺骗的美好,只剩下血淋淋的真相。
是时候清醒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
再次抬头,眼底一片平静。
天空中又下了雪,白茫茫的,鹅毛大小,堆叠起来。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如青松,他眼神慢慢的在这个自已曾经生活过十八年的院子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陈东海夫妻的身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谢昭开口,声音一字一句,像是说给陈东海夫妻,又像是说给自已听。
“啪嗒。”
他轻轻的,跪在了地上。
膝盖陷进了蓬松的雪里,埋住他削瘦的膝盖,少年用力的,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白色的雪黏在了他的额头上,衬得他的脸苍白如纸,可再仔细一瞧,又能看见脸颊上有两团潮红。
陈东海和赵兰芝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就有些不安。
“十八年的养育,谢昭铭记于心,这十八年来,我自认将你们当做亲生父母对待敬爱。”
谢昭定定道:“如今尘埃落定,这三个头,算是拜别养育之恩,从此之后,我谢昭与你们形同陌路,再无关系。”
他说完,起身,拍了拍自已膝盖上的雪。
不再看院中各人脸色,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毫无留恋。
院内。
陈东海和赵兰芝瞪大了眼,直到大女儿陈雪莲和二女儿陈雪梅喊了自已一声,两人才终于缓过神来,脸色有些微妙的复杂。
院子里,凹陷下去的两团雪坑已经再次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陈雪莲冷笑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算是赶走了粘人精,撕下了一块狗皮膏药,咱们这个年过得总算是能松口气。”
陈雪梅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陈东海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爸妈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讨厌谢昭。
或许……
以后他们会后悔的吧?
………
石水村,大河滩边,一处泥巴稻草糊起来房子里,林暮雨正拿着针线,给孩子缝制衣裳。
今日是年关,隔着河岸都能够听见村子里响起的热闹爆竹声。
可一切都和她无关。
她知道谢昭不喜欢自已,结婚那日,他喝了酒从县城回来,被人扶进自已房间,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他醒来后大怒,认定了这是谢家和她联手耍的把戏,为的就是留住他。
于是,一气之下,带着她就离开了谢家,搬到了大河滩这处没人烟的地方。
他恨自已。
结婚这一年,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哪怕是自已怀孕,谢昭也从来不多问一句。
她不是不怨。
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林暮雨就咬咬牙,什么都能忍了。
她想。
熬一熬吧。
等孩子出生了,就有盼头了,她总能熬下去的。
她抿着唇,露出浅浅的笑,细细碎碎的光透过门扉,洒在她的眉眼上。
林暮雨低头,轻轻抚上肚子,眸光温柔缱绻。
这是,她全部的希望。
“啪嗒。”
院子外,门忽然被推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暮雨一愣。
年关了,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这时候谁来找她?
将手里的针线收拢放在床头,她正准备下床,屋子的门就被猛地一把推了开。
下午的阳光正烈,争先恐后涌入,将来人身形勾勒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