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是饭点,人不多,里头漂亮的供销员正在打盹儿。
灰白色的水泥墙面,上头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诚信服务,顾客至上”。
下面是一排玻璃柜,里头装着各种各样的货物。
谢昭看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
这年头,米面都属于精细粮,米一毛七一斤,面一毛九,拿着粮票来买会更便宜些。
谢昭一样要了十斤。
他想了想,又买了三斤红糖,最后还杂七杂八的买了一些杯子和脸盆搪瓷缸子之类的物件儿。
家里昨天刚分家,打眼瞧去,破破烂烂一堆挤着。
他又买了一个桶,往里头填得满满当当的,拎着去了柜台。
“这些一共二十元六角!”
供销员瞧着谢昭的眼神亮了亮。
一口气拿这么多钱,模样还俊,她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容。
谢昭掏出钱,付了账,转身正准备走,忽然眼神一顿。
柜台里,有一双漂亮的鞋子正安安静静的躺着。
是搭扣式的,带点坡跟,橘色绒面上绣着一只蜻蜓停在荷叶上,漂亮极了。
“这双鞋子多少钱?”
谢昭问道。
女柜员笑着道:“这可是从羊城那边运过来的,眼下最时兴的款式哩!价格有点贵,要是十元钱一双,同志,您要吗?”
十元钱一双。
价格在这个年代来说绝对算贵的了。
可是。
他想起了谢恬。
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妹,身为家里的女娃,吃得苦受的累,总是要比男性多得多。
“给我包起来吧。”
谢昭轻声道。
他想。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的。
…………
下午三点。
谢昭挑着扁担,前后各挂了一个木桶。
这一趟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倒不是他偷懒,而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挑过重物,因此这两个木桶一挂,时间短还行,这时间长了,简直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谢友振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一个照面就迎面碰着了谢昭。
他瞧见那满满当当的两个大木桶,眼皮子直跳!
这臭小子!
败家呢!
有点钱就乱花!
他快步过去,一把就从谢昭的身上接过了担子,“你哪儿吃得消这个?赶紧放下来,肩膀还要不要了?”
谢昭疼得咧嘴笑,还不忘记拍马屁,“还是我爹厉害!”
谢友振啐了一口。
油嘴滑舌!
两人进了院子,谢恬和田秀芬正在洗菜准备晚饭。
一个大木盆,里头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白菜,旁边放着一小桶红薯,这都是他们今天要吃的主粮了。
田秀芬这会儿正犯愁。
他们吃差点儿倒也没什么,可儿媳妇儿还在坐月子呢!
鸡蛋又被大嫂全藏起来了,俩娃还嗷嗷等着奶喝哩!
“二哥回来了!”
谢恬喊道。
田秀芬一扭头,就看见谢昭从桶里拎出了编织袋装的十斤面和十斤米。
他呲着牙,笑得开心。
“妈,等会儿吃饭呗?炒个菜?我油和肉都买了。”
田秀芬已经麻溜站起来了。
心疼,心疼坏了简直!
“咋还买了肉?这些天顿顿吃鱼吃肉,吃得都长肥膘了!歇两天呀!”
她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又道:“我等会儿下个面,放点肉,你和暮雨吃就成!”
谢昭:“……”
他无奈揉了揉眉心,“妈,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家里就供着我媳妇儿吃肉吃精细粮,你们都吃红薯,你这是想让别人戳着我脊梁骨骂呀?”
田秀芬吓了一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你瞧瞧小妹,十四岁了瘦得像麻杆,也该吃点好的补一补,大哥和咱爹还有你就更甭说了,下矿的下矿,地里头干活,家里洗刷,哪一个不是体力活?”
“身体养好了才是革命的本钱,挣了钱攒着不花,那就是死票子,用起来养好身体了,才能挣大钱不是?”
谢昭循循善诱。
他好歹念过书,一张嘴没别的本事,这劝人绝对是一套。
田秀芬一听,觉着都有道理,等到缓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灶台边了。
谢恬喜滋滋的烧火,仰着一张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妈?下面吗?多放点肉成嘛?我饿!”
田秀芬:“……”
唉。
她哪里还能再拒绝?
…………
屋子里。
林暮雨正给孩子喂奶。
听见谢昭进来的脚步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侧过身子,稍稍挡住了胸前。
“哇哇~”
床上的喜宝还饿着,感受到动静,当下嗷嗷哭了出来。
谢昭一进来,就听见小奶娃的哭声,他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饿了吗?还是想睡觉?”
他急急忙忙将手放在身上擦了擦,俯下身去将喜宝儿抱起来。
小丫头噘着嘴,一嗦一嗦的,眼睛闭着掉珍珠豆儿。
“嗷嗷~”
半天没嗦到奶,哭声更大了。
谢昭手忙脚乱,赶紧扭头看向林暮雨,“媳妇儿?咋回事儿?喜宝饿了吗?”
林暮雨面红耳赤。
她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老式铁皮热水瓶。
“给喜宝冲点儿奶粉吧,她饿了,这顿是乐宝我自已喂。”
谢昭赶紧点点头应了。
他脑袋里努力回想着上辈子自已看过的育儿知识。
好像是三十毫升一勺奶粉?
然后要把水温滴在手背上,看看烫不烫?
理论归理论,实践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他有些手忙脚乱,一通操作下来水撒了不少,奶粉也冲多了。
可到底是成功喂到了喜宝儿的嘴里。
小奶团子立刻就不哭了。
嘴巴像是个吸盘,一口吮吸上了奶嘴儿,吧嗒吧嗒就开始喝了起来。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
谢昭坐下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已经满头是汗。
呼。
照顾小奶娃可真不是轻松的活儿。
他将喜宝儿抱的紧了一些,下意识的抬头朝着林暮雨看了一眼,而这一看,他微微愣了愣。
林暮雨在笑。
她看着自已,准确来说是看着自已怀里的喜宝儿。
窗外有一缕橘黄色的光泄露而进,她穿着淡蓝色的线衫,有些旧了,可看着仍旧柔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