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员外的新家很好找,如果从正上方俯瞰这个镇子,就会发现它被一条东西向的长街横贯,赵员外的旧宅和新家分别位于两个端点上。
容华在一处豪奢得与其他宅邸像是两个世界的红木漆门前停下,凝目望去,居然在宅子上方看到一丝淡淡的灰气。
他抬腕,扣门。
“谁啊?”
门童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容华的光头后愣了一下,他说明来意,门童的态度更是转了一百八十度,殷勤将他引入一处小亭子歇息。
“道长请在此地稍候,我去禀报主人。”
过了一会,他被一个衣着更加端正,容貌秀丽的婢女请进会客厅,一身华服,如弥勒佛般笑呵呵的富态老者迎了上来。
“原来是无尘道长,幸会幸会。”
容华有些不适应他如此热情的恭维:“贫僧发觉贵府有一丝死气萦绕,敢问府中出了何事?镇里的鬼宅又因何而来?”
“道长果真慧眼如炬,”老者叹了口气,“请随我来。”
他带着容华来到一处厢房,里头浓郁的死气在推门的那一霎陡然爆发。
只见房中昏暗无比,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骤然看去,仿佛整面墙都是由朱砂和符纸铸就,看得人心里发凉。
内室里,更是四处摆满了辟邪之物,白灰色的纱帐四角挂着铜钱,里头躺着一个比纸还轻薄的男人,陷在被子里。
若不是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他。
容华定睛一看,只见男人印堂发黑,唇色惨白,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皮包骨,好似会呼吸的骷髅。
更恐怖的是,他露在外面的小臂、脖颈处布满了大片梅花般的淤痕,不像是病症,倒像是......沾染了什么邪祟或诅咒。
赵员外发愁道:“小人发妻早逝,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可惜是先天不足之症,太医说,即便好生将养着,也活不过而立。”
“阿弥陀佛,”容华两指搭在男人微弱的脉搏上,微微摇了摇头,“节哀。”
大抵是听过了太多坏消息,赵员外只是呼吸急促了一瞬便平复了心情:
“小人想着,或许可以娶一门妻冲冲喜,让我儿好起来。可怪事,就从那女人踏进门后,接连不断......”
新娘子是本地人,父母双亡,由哥嫂抚养长大,出了名的貌美,也是出了名的懂事体贴。
赵员外专门找人合过八字,女方命格贵,能压得住儿子的早衰之命,这才欢欢喜喜做主娶进了门。
可新婚之夜,先是新房无故传出凄厉的嚎叫,叫了一整晚,但第二天问起来,两人都说什么都没有,睡得很好。
赵员外见儿子脸庞红润,果真有好转的迹象,大喜过望,只以为是下人欺负新媳妇,特意换了一批伺候。
可短暂的平静过后,便是赵府无穷无尽的噩梦——
今儿是府中的几条观赏鱼死了,翻着白肚皮飘在湖面上;明儿是守门的老仆跌断了腿,不久便一脸苍白地来请辞。
“府上原本有一个祠堂,供着几位老祖宗,可好多次,下人都发现她昏迷在祠堂外边。问她为什么来这,又说不出来,只说自己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赵员外为此又请了灵媒驱邪,泼了几碗黑狗血,也仍旧于事无补。
凄厉的惨叫夜夜回荡在宅中,哪怕请人夜间巡逻,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直到冬日的有一天,下了漫天大雪,第二天早上下人起来扫雪,才发现她身穿红衣,躺在祠堂前面的空地上。”
赵员外哆嗦了两下,直到现在,那诡异的死状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她面色红润,笑着冻死了!”
他“噗通”跪在容华脚下,涕泪横流:
“犬子见了尸体,立刻吓得发了一回烧,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宅里整日阴风阵阵,隔三岔五就有动物的尸体,剖了心肺扔在门口。小的也是没办法了,才搬家的啊!”
容华道:“你们搬了家,发现事情仍然没有好转,对吗?”
赵员外点点头,声音居然有些哽咽:“请来的大师说,是那女人化作厉鬼作祟,我儿也是被她诅咒,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们赵家待她不薄,可她为何要害我们啊!”
“若是厉鬼,死后全靠执念报复。或许她不是专门诅咒令郎,只不过令郎命薄轻,容易沾染邪祟罢了。”
换句话说,就是人倒霉起来,鬼都会针对着欺负你。
容华解释道,但心里却有一点不解:宅中压根没有什么厉鬼,只有一只艳鬼,哪里有诅咒的能力呢?
“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赵员外恍恍惚惚地开口:“叫......朱珠。”
“就是这儿吧?”
一行形状古怪的人停在赵宅门口。
一个一只眼睛向上翻,一只眼睛向下翻的疯癫老婆子;
一个穿着黄马甲,留着长髯,仙风道骨的瞎子;
一个看起来最为正常,唇红齿白,可时不时和空气说话的少年。
“哼,老道观此地阴气冲天,的确有鬼,且让我会上一会!”
瞎子嘿呀呀掐指,又横空画符,在大门口张牙舞爪半晌,一只白净的手搭上大门。
少年瞥了他们一眼,用力一推,大门便徐徐敞开:“多此一举。先说好,奖金不平分,我们各凭本事。”
老道吹胡子瞪眼:“无知小儿!”
三人鱼贯而入,大门如上一次那样,在他们身后轰然合拢。
赵员外:“小的又请了三位大师去旧宅驱邪,若道长能将那厉鬼铲除,小的一样奉上百两黄金!”
“三位大师?”
容华颜色浅淡的薄唇低声重复道。
难不成他的缘,就在这三人之间?
“唰唰——唰唰——”
凄寒入骨的冷风擦着耳廓刮过,整座宅子像是隔绝阳光似的,呈现出死人似的青灰色。
无数枯败的枝丫如同一只只从泥土中向上伸展的手,花萼是残破的手掌,时不时会勾住衣角。
浅灰色的墙面上凝着灰尘似细小的颗粒,残破的地砖缝里有凝结的鲜血,若不小心踢到石子低头,就会发现脚边躺着颅骨,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们。
“此鬼怨气颇深!”
老道惊呼一声,从怀中捏出一打绘好的黄符,打出一张,竟然无风自燃,符灰落到地上,摆成了一个“去”字。
“雕虫小技。”
一声带着讥笑的女音在三人身后懒懒响起,随后,一席华美无比的衣裙,落在老道肩头。
墨镜咔嚓一下裂开,老道僵着脖子抬头,发现一个女鬼正低着头,脖颈以上空无一物,而她素手捧着一颗美丽无比的头颅,弯着身子,将脸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