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一凉,像是一把冰锥捅了进来,带走了身体里的全部热度。
容华目光涣散地跪在地上,指尖捏着潮湿腥气的泥土,耳畔嗡嗡作响,好像眼前炸开了金光。
“唔......”
他被少年的脚尖垫了一下,翻过身来,污秽的天空跌跌撞撞地映入眼底,与此同时放大的,还有女人涂满胭脂色,斜上飞扬的薄薄眼皮。
她眼皮的弧度看起来很锋利,眼瞳漆黑深沉,吸着光,沉默时有一种令人不安的错觉。
容华眨了眨眼,听到少年嗤笑了一声,伸手解开小鬼上的佛珠:“我还以为你会给他挡一下呢。”
“怎么可能,奴家又不是傻瓜。”
朱珠笑得花枝乱颤,她伤势颇重的断臂轻而易举地凝实,娇美柔润的手臂似藕节,很快被生长出的血红大袖遮住,捂着唇角。
“奴家还要谢谢这位小公子呢,这样,他想逃也没办法了呀。”
容华震惊地睁大双眼,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那双含情的眉眼轻飘飘睇过来,朱珠恍然大悟似的俯身,泛着冷意的潮红指尖在他眼皮上一抹,容华便控制不住,昏睡过去。
朱珠端详着这张与青尘仙君如出一辙的好容貌,忍不住在他白净的脸颊上拧了一把。
身后烈风刮过,一人一鬼分别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而她挂着闲散的微笑,道:“小兰。”
两束刺槐拔地而出,毫无威慑力的软白花苞将小鬼团团包裹住,她发出一声惨叫,身形居然在渐渐缩小。
“小槐!”
少年大惊失色,下一秒,一把尖尖的刀锋抵住他的腹部。
“吃了奴家的一条手臂还不满足吗?”
那女鬼在他耳畔鬼魅低笑,手臂稍一用力,就会将刀尖送入腹中。
“贪心的小朋友,可是会吃坏肚子的。”
她在他腹部划拉了两下,淡淡一笑:“趁我兴致正好,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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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华闭着眼沉吟一声,抬手按住额头,眉心紧皱。
方才梦中的光怪陆离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他睁开眼,看到自己赤裸的上身后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的袈裟被扒开堆到腰际,腹部缠着一圈圈白纱布,裹得太紧,以至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对了,赵员外请了人来绂除“恶鬼”,结果反倒被她所伤,最后那少年持刀袭击,他反倒被她从背后推了一把......
不仅如此,他还答应了什么?
他答应她,要娶她!?
容华一想到这件事便头痛不已,禅师还说这里有他的缘,可依他看......分明是孽缘!
“你醒啦?”
女鬼悠悠的语调从身后响起,容华身体一僵,立刻手忙脚乱地想要穿回袈裟,一时慌乱,居然拖了一截鲜红的裙摆往身上盖。
等他反应过来时,朱珠已经顺势被她拽倒在床上,柔若无骨地支着脑袋,腰胯的弧度令他联想到坚韧的柳条。
......阿弥陀佛!
容华立刻就想闭上眼睛,可脸颊被先一步捧起,朱珠的手很凉,即使她抚摸他耳根的动作很是暧昧,可容华只感到了冷。
鬼宅阴冷,如今又是深秋,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冷得有些发麻,容华舔了舔唇畔:“施主......”
“叫我朱珠,”她打断了他,“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
“朱、朱珠,”
他有些艰难地从舌尖吐出这两个字,视线回避,两扇弧形的睫毛盖在眼睑处,竟然显得有些脆弱。
“贫僧之前所说的,其实是——”
他想到自己从赵员外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突然愣了一下,改口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放心,贫僧既然答应了,就断不会反悔。”
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
既然禅师指引他来到这里,亦有他的道理。或许他其实应该放下偏见,随心随性。
况且,他也有许多困惑未解。
容华抬起眼,他的双眸是空明似琉璃的烟色,仿佛恍然未觉,又仿佛全知全能,万物一切皆在眼中,换言之,这双眼中亦是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此刻,烛火将他的睫毛勾勒成一条条长而直的金丝,火光将他瓷白的面庞涂抹成夕阳一样的晕红,令他看起来多了一丝人气。
——不愧是小说设定的男主角,哪怕顶着一具没有头发的身体,光凭这张脸,依旧让她心底麻了一下。
朱珠笑了笑:“啊,奴家真是太开心了......之前还想,要是你不答应,奴家就只好将你埋在花盆里了。”
容华顺着她的目光落到窗台瓷瓶里插着的一小朵桃花上,只见那水灵灵的花瓣居然也应景地摇了摇,像是在应和。
容华知道,她是认真的。
他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幕:“你能控制宅中的花草?你究竟是什么鬼?”
先前他观朱珠容色姝丽,浓妆艳抹,又有成年男子消失的传闻,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艳鬼,可她表现出的攻击性,又有些不太相似。
“奴家是什么鬼?”
她抬袖掩住嘴唇,吃吃笑了两声,鼻音黏腻勾人,含笑凝视着他:“那你可知道,鬼是如何形成,又如何分类的?”
容华认真回答:“自然是根据生前执念和死状——”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朱珠眨眨眼:“奴家死前阴阳失衡,死后又被埋在地下,和府中花草有了联系,才可以稍微拜托它们。”
后半句话当然是假的,整栋鬼宅都是由小兰化成,但除此之外,都是她设定好的“事实”。
她说得含蓄,容华却莫名听懂了:
她死前遭到奸污,被冻死在大雪天,因此才会化作吸食阳气的艳鬼!
再仔细看,她脸庞红润,指尖、手腕都透着红粉色,红唇不笑而翘。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女子的妆容,但联想到人在冻死之际,反而会感到燥热,严重者会在雪中剥光衣物,含笑而逝,称为笑尸。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世间皆有因果,那位赵家公子的病,似乎也没这么简单。
容华却不愿再深想下去,心底像是塞着一块巨石,每一个棱角都在摩擦着腔内的血肉,令他有些痛苦。
佛泽爱世人,可有的人是人,有的人披着人皮,却比鬼还恶毒。
容华没意识到自己在心底已经有了偏向,因为朱珠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漫不经意地勾着容华放在放在膝盖上的指节,舔了舔唇:“和尚,为了奴家,还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