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边传来一声声巨响,连大地都隐隐跟着颤动。
有人运极目力眺望,便能在镀着金色日光的厚厚积云中看到若隐若现的人影,似是缠斗在一起,朵朵云层炸开,烟雾缭绕,看不分明。
“定是仙人在天上斗法!”凡人纷纷跪拜下去,一时间,愿力磅礴汇聚,直冲云霄。
容华闲庭信步,神态自若地扬手,一个天兵便重重摔了出去,后背撞开一层层云层,荡开的丝丝棉花状云雾缠绕在容华指尖,更显得他凛然不可攀。
在他身后,躺着一大片不知死活的仙人,纷纷惊恐畏惧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噤若寒蝉。
他闯入香火琳宫,在月老的欲言又止中,仰头看到了近乎遮天蔽日,枝丫如丛林般粗壮高大的姻缘树。
上面缠绕着无数红绳,如垂下的珠帘般随风飘拂,间或有一两根落在他的肩头、缠住他的玉冠。
容华雪融似的脸庞也被这一树火红映得温暖,他唇角勾起,玉指莹润纤弱,拈住了一根红线,握住。
随后,彻底消融。
月老喉间发出尖叫鸡一般仓促的吸气声。
容华抬指,发现自己尾指上的红线也只是消失了一瞬,又慢慢恢复,牢固地牵在手上。
但那须臾之间,容华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感并没有随着红线的消失而消弭,这就够了。
他一笑,竖起一掌,无边法力汇聚,直直打穿了九重天!
仙界秩序泾渭分明,九重天之间都有结界分割,唯有一层层修炼,才能来到最接近天的第九层,进而触摸成神的边界。
而现在,由道法和规则凝聚的九重天,破了!
容华能感觉到,这个不停运转的世界停滞了一瞬,就像是咬合紧密的齿轮被人突然拿走了一枚,九重天的仙法和灵力呼啸涌入第八层。
乱套了。
容华扬唇,微笑,一跃而下,如法炮制,接连打穿了四重天!
这就像是一层层坚固的夹板被人暴力损毁,仙界这艘行驶在海面之上的大船也摇摇欲坠,尘间和仙界有了一条缝隙,有修仙者一瞬悟道成仙,也有仙人被凡尘污浊,堕为凡人!
而这些,容华浑不在意。
他站在四重天上,抬头仰望,一层层被打穿的云霞像是松软的馅饼,中间的大洞填满了澄澈的蔚蓝色。
容华能感觉到,他的法力在被一层层禁锢。
“世界”出手了。
他发出一声讥笑。
仙界发生了这么大动静,魔域内,仍旧是一副歌舞升平,朝生暮死的模样。
朱珠躺在宽大的孔雀椅上,君不器还在掰着手指洋洋自得地悉数他的“功绩”。
“仙界各个都是自私鬼,容华好歹是法力高强的仙君,你们俩打起了,他们怎么可能不回护?
还好我聪明,想出了这么个办法。瞧,仙界人不满自己的名声被连累,现在肯定在暴打他呢!”
君不器说:“等他被剥了仙格贬入凡尘,那不就成了你手里的泥巴,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他们面前正摆放着一面铜镜,里面能隐约看见几人打斗的痕迹。
朱珠笑容渐深:“看这样子,恐怕不是他们在讨伐容华吧?”
“......”君不器凝神看了一会,突然问道,“预言是真的,他真的会给魔族带来灭顶之灾?”
“是。”
朱珠托着腮,闻言眉梢轻扬,“你以为我在骗你?”
君不器悻悻道:“......我还以为是你爱而不得的把戏呢。”
毕竟朱珠总喜欢强迫男人,遇到合心意的,哪怕弄得人家前途尽毁也要搞到手。
朱珠哑然了一瞬,忽然失笑:“你以为我对容华另有所图,还兴师动众帮我?魔王大人,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说完的一瞬,她就自觉失言。
君不器是相魔一族,他们没有脸,可以不停变换容貌、年龄,乃至性别。
起码三辈子加起来,朱珠从来不知道这位看起来活了很久的魔君究竟是男是女。
她轻咬了一下舌尖:“我开玩笑——”
“怎么可能啊,”
君不器先一步打断了她,折扇往手心一敲,一张风流多情、雌雄莫辨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恶劣笑意。
他说,“我们是一类人。”
他们一样,永远不会爱上什么人。
只不过,朱珠是因为天生肉胎石心,不懂什么是爱。而他是因为,他不能去爱。
君不器五指抵着下颚,轻轻笑了一下。
他连属于自己的脸都没有,难道要一直顶着别人的皮子去谈恋爱吗?
他不欲多谈,示意朱珠看向铜镜:“胜负已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只见镜中的云雾缭绕散去,容华单膝跪在云端上,莲花座缓缓转动,上面的花瓣只剩光秃秃的几片。
他的白玉冠被击碎了,三千墨发随之洋洋洒洒,而他正单手拢着发梢,眉心红得妖冶夺人,是真正的仙人之姿,让人见之忘俗。
在那凌厉似寒霜的眼眸抬起时,君不器眼疾手快地收起了铜镜。
朱珠起身,懒洋洋抬手按在后颈上转动了几下,活动活动筋骨:“这还用说?当然是——”
“趁他病,要他命咯。”
——毕竟她好歹,也是个神啊。
“......你没法杀了我。”
八重天已经全被打穿了,灵力乱泄,几乎所有仙人都离得这里远远的。
拇指擦过唇角,拉出一道血痕,容华轻笑了一声,闲散地坐在莲花座上,趁机打坐修养。
哪怕如此狼狈,他的脊背仍旧是笔挺的,下颌线条锋利而紧致,轮廓似刀削斧凿,凌然生威。
“本尊永远不会以你的意志前进,但或许在所谓的爱情线上,我们可以达成一致。”
容华静默等了片刻,自言自语道:“那本尊就当做你同意了。”
他站起身,打碎最后一重天,猛烈的罡风在一霎擦破他的侧脸,留下一线褚红血痕。
容华竖起一指,轻轻推开横在颈侧的长刺。
朱珠悬在半空,背后展开一双巨大而宽阔的黑色羽翅,她的金发如同得胜的旌旗,猎猎飞舞。
“把他还给我。”
“容烨吗?”
熟悉的痛楚如同过电般穿过心脏的每一条血管,容华挑眉,残忍道,
“很可惜,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