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熟练地掌控着方向盘,开口压抑道:“乡下的那栋宅子,是我家的祖宅。我家在离城北边与南边各有一套老宅,北边乡下的老宅在我爷爷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大雨冲塌了,南边的这套老宅,听说有五百多年的高龄了。
南边的宅子比北边小了三分之二,所以我家祖辈以前都住在北边的大宅子里,很少去南边。直到北边的宅子不能住人了,我爷爷才带着一家人从北边搬到南边。
南边荒了太多年,交通生活什么的,都不方便。加上我父亲后来在城里买了别墅,所以我爷爷并没有在南头住太久,就被我父亲接来了省城居住,直到他驾鹤西去,遗体才送回了南边接受吊唁。
我爷爷病危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嘱咐,让我一定要守好老宅,说老宅是我们家的根。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心愿,也是落叶归根,重回老宅。
爷爷去世后,我父亲身体不好,就在我名下的另一栋别墅居住养病,我平日很忙,腾不出空闲,我们一家,再也没有回过老宅。
去年夏天,我夫人总吵着家里热,吹空调吹得腰疼,所以我就想,乡下空气好,老宅住着自然凉,先带夫人和儿子回乡避避暑,也正好顺道祭祖。
没想到也是那一次回老宅居住,我夫人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刚住半个月就坚持要回城里。我带妻儿回了城里的别墅,没安生几天,我妻子就夜夜做噩梦,总说,梦见我出轨。
起初我只当她是感情太敏感了,就没有多在意,后来越演越烈,我夫人总是在半夜十二点清醒过来,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哭,和我又哭又闹逼问我为什么出轨也就算了,有一天夜里,我竟然看见她坐在床上啃自己的指甲盖。
她啃得手都出血了,还把血抹在我的脸上,问我为什么那么狠心。我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次日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了,检查结果,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我夫人吃了半个月的药后,精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有一天儿子给她倒了杯白酒,她突然就发作了,把儿子推倒在地,不停地拿头撞墙,我去拦她,她还掐我的脖子。
那次是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她的情绪才被控制住,后来她睡了一觉清醒过来,就不停地告诉我,老宅有鬼,有个穿紫衣裳的女鬼,还说那个女鬼是我的老情人。
我是个无神论者,一直都不信鬼神一说,我坚信世上没有鬼,坚信她嘴里的紫衣鬼,是不存在的。我们夫妻为了这个问题争执过,她精神错乱得几度要找房产中介卖掉那个老宅,都被我拦了下来。
两个月前,她偷偷找人去烧了那处宅子,好在这个消息被我秘书偷听到了,我连夜驱车赶了过去,趁着火势没蔓延开,赶紧让人把火扑灭了。
回来后我和她大吵了一架,话顶话的时候,我失手打了她一巴掌。
也许是我的过激行为再次刺激到了她,她开始变得更加不可理喻,她只要见到我和我身边的女秘书,女客户交流,就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有男女关系,都会言语粗俗地辱骂她们。
她将我出轨的谣言散布满城,对我绝情也就罢了,还对儿子非打即骂,一个月前我为了逃避令人窒息的家庭环境,就在公司住了一个星期,第八天,我突然接到了儿子病危进手术室的消息。
我慌忙赶到医院,才了解到我儿子是在哮喘病犯病的时候上楼拿药,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因此才当场失血过多休克了。
我儿子是摔伤了脑子,加上本来就有遗传病,所以到现在,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有度过危险期。
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责怪我的夫人。我生气地质问夫人为什么在家里没有好好照顾儿子,让他犯病都拿不到药,造成了现在这种严重后果。
可我夫人却哭着和我解释,说是看见一个紫衣裳的女鬼从二楼把儿子推下来的。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推卸责任的谎话,后来仔细一想,我家的确是从回了一趟老宅后,就变得鸡犬不宁,怪事连连了。
我夫人的家族没有精神病史,她生活优渥,以前也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突然的性情大变,患上精神疾病,让我不得不往非科学的方向去想。
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理念,这世上没有鬼,只是人心有鬼而已。我现在需要先把夫人心中的鬼除了,才能从根源上解决我家目前的困境。
我四处让人打听看风水抓鬼的大师,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给夫人一个心安。白小姐从事这个职业,一定比我更加清楚鬼神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子虚乌有吧。
在白小姐之前,我已经挑出了四位在玄学领域比较有名气的大师来给我家解决这事了,不过,在看见白小姐的名片那一刻,我就改主意了。
白小姐是最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人,我需要白小姐帮我证明,鬼,只是存于人心,不存于现实。”
真不愧是文化人,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
我坐在后排抿唇笑了笑,“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韩总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你要是知道你后面就坐了个刚死没多久的活死人,我就不信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淡定地侃侃而谈。
人嘛,刀没扎到自己身上,就不会感觉到疼。
“听说白小姐这一行,报酬都是按分钟算的。”
我挑眉打趣:“韩总是新客户,可以打折。”
他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我,“事成,一百万。”
我去,一百万!
我激动得心砰砰跳,果然真正的有钱人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
出手就是一百万,这笔买卖值!太值了!
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地惊呼起来了,但碍于这会子是在一年轻有为、身价几百亿的大老板眼皮子底下,太激动反而会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我只好攥紧腿边的裙摆,努力朝他扯出一抹平静的职业假笑:
“成交。”
一百万,别说是抓鬼了,你让我陪鬼躺棺材里聊天数星星都行!
——
赶完三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抵达了此次的目的地——稻花村韩家老宅。
那是座四面临水像个孤岛的气派旧宅,从村里的水泥路下来,还得过一条长桥,往前再行驶两三百米才能绕到老宅的大门口。
宅子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除了宅院正前方的空地被人打理干净了以外,宅子后方与左右两方都长了不少蒿草。
因是临水,所以连空气里都渗着寒意。
这是栋标准的古代大户人家建筑,占地面积有一个小学那么大。
飞檐翘角,石狮镇宅,漆黑的匾额上题下了韩府两个鎏金大字,对称型高门左右还挂着两盏古代的琉璃百子闹春宫灯。
石头砌成的院墙脚边还攀着大簇大簇的紫红色铁线莲,藤叶铺满了半截院墙,花盘高举,绽放点缀其上,真就一番花开似锦的好景象。
韩总带我踏上青石阶,迈过一寸二分高的松木门槛,进入了那座四面围得严严实实、透着阴气的宅子。
左右两边的楼阁遥遥相望,正前方是客厅主屋,整个院子呈四合之像,中间的空地铺满了青石砖,四个方向边角摆放了四个大水缸,缸里蓄着水,养着生机勃勃的青翠荷叶。
花圃子里还是铁线莲成簇,如果我认得没错的话,这个品种的铁线莲,叫做元宵火,是一种古老到几乎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了的品种,一株一藤,千金难求。
应该是许多年都没有好好养护了,现在的铁线莲藤蔓都已经攀上院子里桂花树的树干了,攀不上的那些,则娇软地趴在草地上,自成一片花海。
进了这栋宅子环视四周,我才终于体会到书本上古人所感慨的四方天地究竟是何种心境。
“这栋宅子什么都好,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最看重这栋宅子,这宅子对我家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我不可能把它卖掉。等这件事过去了,我还想把父亲送回来养病。宅子荒废了多年,现在还没着手修缮,白小姐挑间房子,凑合住。”
我拎着包打量了一遍四面的环境,“贵府看起来很喜欢养铁线莲。”
韩总推开了一楼会客厅的大门,把一串古式的钥匙交给我:“这花我爷爷记事的时候就有了,不知道是哪一辈祖先种下的。白小姐有兴趣的话,改日我让人送你一株。”
“这就不用了。”我赶紧拒绝:“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养不起,我那寒舍不敢养,怕遭贼。”
乡下人认不出这东西的珍贵,城里人可是见多识广得很。
“白小姐谦虚了。”
屋里头的奢华装饰更不输电视剧里的气派官邸,桌子椅子都是用上等的梨花木做的,正堂悬挂仙鹤齐飞的古画,左右两边的花瓶香炉茶具等小物件,保不齐就是哪个朝代的真品……
“这里面的老物件……”
我故意试探着问。
韩总漫不经心地说:“都是古董,只是年代没那么久远。碎了也没关系。”
还真被我猜中了,一屋子古董啊!
怪不得韩家舍不得这栋宅子,单凭这里面这么多的古旧摆设,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好不好!
“白小姐还需要什么。”他问。
我接上话:“啊对了,老宅子通电了吗?”
他歉意道:“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有通。”
我哦了声:“好的,我带手电筒来了。”
“这是我的备用手机,里面存有我的手机号,你的手机如果没电了可以用这部。有什么情况,随时可以联系我,厨房那里准备的有速食与压缩饼干,东面有水井,辛苦白小姐自己动手料理饮食了。”
我语气轻松的摆摆手:“好说好说。”
他点点头,郑重道:“明天早上,我再让人来接你。”
“都好。”
一百万呐,这凶宅住的我可不着急!
安排好老宅的事情后,他又赶时间回省城,午饭也没吃的就开车原路返回了。
他走后我按着他的提醒先去东面打了水,再去把老宅的厨房收拾了一遍,忙到下午三点才悠闲的给自己下了碗素食饺子,然后坐在青石廊台上捧着饭碗边吃边欣赏美景。
以前仗着凶宅试睡员的身份我也住过不少高档次的房子,乡下鬼屋也尝试过,但到目前为止,还真没有一座阴宅像这个地方一样,宁静,安逸,给人一种归真反璞的感觉。
也许这地方的风水的确不错,只是住了一个鬼邻居。
吃饱喝足后,我在老宅的二楼选了间偏僻又尘灰多的破房子安顿。
从楼下拿了根鸡毛掸子,简单把屋内的灰尘清扫了一遍,抖干净床幔上的落尘,从包里掏出了折叠床单铺在古旧的月洞床上。
跪在床上清理大床死角的浮灰时,我在床尾的纱幔上看见了一张描着铁线莲的宣纸小笺。
笺上写着一首诗: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是首情诗。
我凑上去仔细欣赏了一遍,看那宣纸上的笔迹娟秀婉约,十有八九,该是个女孩子写的。
说不定就是他们韩家哪一辈的祖先留下的真迹呢。
毛笔字,宣纸,他们古人还真是懂浪漫。
这纸墨的质量也不错,东西应该都过了百十年了吧,可现在再看,纸除了有些泛黄,没什么破损之处。
笔迹也清晰可见,没褪几分色。
情诗贴在床头,大概率这个房间曾经住着的人是个多情种。
打理完睡觉的地方了,我开始躺床上犯懒了。
无事可做,龙王爷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要是在的话,还能拉他聊聊天,做个伴。
这里是别人的私宅,不能拍照不能录视频,也不能做网上直播,只能提前进入早睡状态了。
龙王爷说这里有鬼,可到目前为之,我还没看见半个鬼影子……
是不是因为鬼不在家?
眼瞅着太阳都快下山了,鬼怎么还不回来。
万一今晚没见到鬼,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明天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龙王爷也太不靠谱了,送我来抓鬼,却不告诉我怎么抓。
他不会是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了吧!
带着无数个疑问,我愁着愁着,人就睡死过去了。
半夜十一点,子夜将至。
我是被一道诡异的歌声给惊醒的。
静谧的宅院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透进来的水滴声:
吧嗒、吧嗒……
有规律的滴落个不停。
空荡荡的院子里,稍有一点声音,就自带混音效果,传扬的整个宅子每一个角落都是——
女人婉转如黄莺的歌喉将一首情歌唱的凄美、森冷: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兮,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胡颉颃兮,共翱翔。”
凄凉的嗓音恍若携着穿破人头颅、扰乱人神智的力量,听的人不自觉就悲从心生,浑身难受。
不仅难受,还发凉发毛!
是那只女鬼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