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榻相迎这几个字,让我心底一酥。
我立马把头扭回去,喝汤装鸵鸟,“那个、你晚上还要疗伤,我不打扰你,我去隔壁空房间睡。”
他意味深长地和我说:“隔壁房间,冷,睡着不舒服。”
“谁、谁说的,我觉得挺舒服的。你别闹,咳,身体重要!”
“本君今晚不用疗伤了。”
“那、那你多休息一下……”
他饮了口番茄鸡蛋汤:“嗯,夫人半夜来也可以,本君等你。”
半、半夜?
又威胁我!
我脸一红,索性破罐子破摔:“其实和姗姗凑合一下也是没问题的。”
他蓦然脸色一青,朝宋姗姗怀中的大黑狐狸投去了一道携着杀气的凛冽目光:“你敢和她们一起睡,本君现在就拔光那狐狸的毛,把它丢火里烧成野味!”
无辜的大黑狐狸吓得一声尖叫,从宋姗姗怀中逃命似的跑开了。
“我的狐狸!”宋姗姗也追了过去。
“嗳等我!”我本来也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赶紧跑的,可人刚站起来,胳膊就被某男人给没好气地攥住了。
“为了躲本君,宁肯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居一室,同睡一张床?”身旁人的语气不大好,有点像暴风雨将要来临的节奏。
我头疼地叹了口气。
坐回去。
低头憋屈地嘀咕:“我没有。”
他睨了我一眼,嗓音低哑:“究竟本君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接纳本君?本君知道,本君虽然要了你的身子,但却从来都没得到过你的心……”
越说越离谱了。
虽然我现在对他……也许还没到真心相付的那种地步。
但也没他说得这么难听啊。
我抓住他的手指,晃了晃:“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怕压到你胸口的伤,所以才不敢和你睡一个床?”
他一怔。
许久,脸色好了些,海水般的深眸里再次有了光。
大手捞过我的脑袋,强势地往我额头吻了下。
沙哑的嗓音浅浅的,带着另一种特殊的诱惑力,温柔地责备:“调皮。”
——
夜晚。
熟睡之时,我被两道奇怪的孩童声音给吵醒了三分神智。
半梦半醒地微微睁眼,我看见,有两个巴掌大小的胖娃娃一左一右地飘在我上方。
男娃娃光着屁股用一张袖珍金网套我,奶声奶气的和穿裙子扎辫子的女娃娃说:
“咦,好奇怪,娘娘不是说她阳寿已尽,可以收魂了吗?”
女娃娃在半空中浮着,盘着两条细腿皱眉认真打量我:“她还有呼吸,头顶双肩的三把火也没有灭,但是她的脑门子上已经没有活人的那团光了,好像是死了,又好像没死。”
“没死的话这网网不住她的魂魄,可现在明明就是网住了扯不出来。”
“咱们用力,用力,呀——”女孩子也飘过去帮男孩用力扯那张网。
疼,头颅要裂开的疼。
我想动弹,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如同瘫痪在床,明明脑子清醒到了极点,可就是只能眼睁睁地面临恐惧,却做不出任何反抗……
我想开口呼救,但结果也是只能想想,根本办不到。
就仿佛身躯已经死透了,现在醒着的,是我的魂魄。
无助、恐惧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我的整颗心脏。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耳鸣也越来越厉害,耳朵里的尖锐声音好似下一秒就能贯穿我的耳膜。
难受,疼,浑身上下都疼。
痛苦将到极端,我开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玄晔的名字。
我知道,只有他能救我。
只有他会救我。
“玄晔,玄晔,玄晔……”
无声地在心中不知叫了他多少遍。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从床上抱了起来,也把我从痛苦中拖拽了出来:“小染,醒醒。”
我骤然神魂归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睁开眼,卧室里一片灯火通明如昼。
模糊的视线缓了一会儿才清晰起来,脑子也才彻底清醒。
目光所及的那张俊冷容颜眉心紧拧,深若大海的青眸里攒满了焦急,有光落在他的鼻尖上,映出了一片晶莹细珠。
“阿玄。”我呆呆地唤他。
他将我揽在怀中,许我躺在他的身上,枕在他的胳膊上。
大手抚了抚我的脑袋,万分怜爱地浅浅安抚:“没事了,已经醒过来了。本君在呢,夫人不会有事的。”
我怔怔地瞧了他几秒,突然把头闷进了他的怀里,害怕道:“阿玄,你抱紧些。”
他反应迟钝地僵了一下,片刻后,顺从地把我抱得很紧。
“吓到了?”
富有磁性的轻浅嗓音就是最天然的安神良药。
我听见他的熟悉声音,颤动的心平静了好多。
“我刚刚好像见到了两个小孩……他们用一张网来网我,拽得我好难受,脑袋现在还好闷好疼。”
他的怀抱给了我很足够的安全感,修长的玉指帮我撩开了鬓角汗湿的碎发,“嗯,本君知道。夫人勿怕,本君抱着夫人,夫人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阿玄……”
“夫人要记住,本君就是夫人的护身符,来本君怀里,就算是老天爷,也休想拿你如何。”
我咬住唇,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心底五味杂陈地看了他很久,“阿玄,有点霸气。”
他被我这么一夸,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几分。
大手抚在我脸上,眉心舒展,“现在才凌晨两点,你该接着睡觉。”
我乖乖点头,指了指头顶的吊灯:“熄灯。”
他一个响指,眼前顿时恢复一片黑暗。
后来,他陪我睡了下来,搂在我身上的那双手臂再也没敢松开。
——
从清河大的老图书馆回来后,宋姗姗的病休养了两三天就已经彻底没什么大碍了。
有那只大黑狐狸陪在姗姗身边,姗姗白天连陪我一起追剧的时间都没有。
碟仙的事情我原以为那天晚上已经做个了结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三天后,夏雪不知从哪弄来了我的联系方式,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自打从学校老图书馆回去那天起,她和李文竹贺诗然三个人就一直撞见怪事。
头一天贺诗然在卫生间里撞见了一只白裙子女鬼,女鬼掐住她的脖子就不撒手,还把她按在盥洗盆里差点被污水呛死。
第二天是李文竹走夜路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一扭头,就看见一只女鬼站在自己身后,朝自己伸出了血淋淋的一双手,把她吓得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脸都被摔破相了。
第三天倒霉的就是夏雪,夏雪半夜被鬼压床,还看见自己的屋子变成了十八层地狱,屋内全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女鬼就拿着菜市场砍猪骨的大刀,一截一截地砍断她的身体……
而夏雪给我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打探一下我和姗姗有没有撞见鬼,顺便再通过我得到一些趋吉避凶的妙法。
女鬼我这边委实没瞧见,狐狸妖倒是有一个……
看在大家以前都是校友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了她几个民间常用的避煞土法子。
但一想到她们之前那样算计宋姗姗,我就再也不想关心后续的事情了。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们撞鬼也和我没半毛钱关系。
更何况,让她们撞撞鬼也挺好,至少能杀杀她们那股子讨人嫌的傲气。
夜晚,家附近的夜市巷口正在热闹地唱着传统大戏。
台上人影绰动,红衣水袖,台下锣鼓喧天,铛铛密响。
“只道当年心性乱,入了尔等贼寇窝,嫁娶三年未得安,父母老泪两行落,教你这冤孽把家欺……”
“今将白绫缚脖上,我与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来生来世永不见——”
一锤鼓音,戏台上红衣富家女抛出白绫舞动水袖,纤细的腰身几个旋转,终以一个卧鱼姿势倒地收尾。
“好!漂亮!这戏唱得可真不赖!”
“那当然啊,这次请的可是省里戏剧团过来表演!要不是张家老爷子过大寿,咱们还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表演呢!这唱戏的,听说还是省里戏剧团的台柱子,在大剧院看一场她的演出,还得花不少钱买票呢!”
“要不怎么说,有钱就是任性呢,这唱戏的名角说请就请。”
我在夜市口的烧鸡铺子上挑了三只刚出炉的新鲜鸡,打包拿好,又再去附近买了两份水果干。
今天的晚饭开得早,五六点吃罢,到现在八九点又饿了。
我料定姗姗这会子也像我一样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借着出门倒垃圾的机会,悄悄溜过来买东西。
好在郊区的夜市离我家也不远,走得快点半个小时就能摸到。
夜里九点十点这种时候,正是夜市生意兴隆,人流量大的黄金时间段。
现在来买好吃的,恰恰合适。
“快到端午了,小姑娘要不要买条五彩绳子,或者香囊?奶奶这里还有自家酿的雄黄酒。带一瓶回去,喝了能祛毒解痒,辟邪的。涂在身上,能防蛇虫。”
防蛇虫?
我赶紧把老奶奶递上来的陶瓷酒瓶给推了回去,“不不不,我不喝酒,我家人也不喝。”
家里还有两个妖怪呢,喝这玩意儿岂不是在杀妖?
捡起了小篮子里的两枚桃核手绳,我自言自语地嘀咕:“这个还差不多。”
特意挑出四枚形状好看的桃核拿走:“我要这个。”
老奶奶慈祥地点头,又送了我一根五色绳,“桃核好啊!辟邪!俗话说一桃压百木,一核镇千邪。端午带桃核,任何孤魂野鬼都不敢近身。”
我掏出零钱付给了老奶奶。
拎着大包小包的夜宵往回走,路上,公路两侧的路灯突然熄灭了。
接近正圆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半腰上,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照亮了我前行的大道。
郊区的公路两边都是荒草地与半人高的黄土堆,路边种着零散的大树,有枯枝的影子投落在发白的地面上,像极了姿势拧巴怪异的人影。
我家门口这条公路我常走,以前走夜路的时候也没见过什么鬼魂,因此对它很放心。
但今晚不知是不是由于路灯瞎了的缘故,我竟然觉得这条路有点阴森……有点怪。
走着走着,就有薄烟冉冉在前方升起。
月光下的大道显得烟雾缭绕,没有尽头,说不出来的陌生。
风从背后吹过来,隐约还能听见远方戏台子的唱戏声:
“此一别天上地下永不见,念初见,碧裳红簪留芳华,今妻归于黄泉路,阴阳相隔难再见,铜镜旧物应犹在,独不见我妻扮芳颜,千错万悔皆已迟,夫只能棺前把你念……”
这一出,名为哭灵。
此情此景再配上这空灵的唱戏声,无比诡异。
我总觉得这条路很不对劲,但环顾四周又没看见什么可疑的身影。
难不成又是撞见了什么妖怪?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路上还特意频频回头往身后望,可依旧是什么都没瞧见。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有风拂来,路上的薄雾开始慢慢散去了。
路前方的景物变得愈发清晰,虽然路灯还是瞎的,但先前薄雾笼罩时的那种诡异紧迫感已经没有了。
看来,真是我想的太多。
风起风落,雾卷雾散原本就是自然现象嘛。
回来的这条路,我仿佛走了很久,但进了家门一看时间,也就只用了二十五分钟。
人在害怕紧张的时候,果然会产生很多错觉。
锁上院子大门,我把夜宵送给了正在厨房觅食的宋姗姗。
“哇你出门逛夜市了啊!烧鸡,果干!有芒果和猕猴桃果干!”宋姗姗捧着热腾腾的夜宵,两眼放光的激动道:“染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哎呦我和你说,我都后悔晚饭吃的太少了!
刚刚一在床上躺下,我就饿的肚子咕咕叫,本来想到厨房找点存粮的,可是找了半天也就只找到了两个西红柿,大晚上的吃西红柿,多别扭……”
我欣慰的叹气:“看你晚上就喝了那么几口米汤,我就知道你半夜肯定会饿,正好我也饿了,所以我就去旁边的夜市买了几只烧鸡。夜市里看见了卖果干的小铺子,想起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就顺手带了点回来。”
指了指姗姗怀里的东西,我道:“两只烧鸡,你一只,你家小狐狸一只,果干我也买了两份,你一份,我一份。还有这个。”
掏出口袋里的桃核手绳,我给她系上了一个:“快到端午了,戴个桃核避避邪。”
另一个塞进了她的手心里:“这是给你家小狐狸的。”
姗姗晃了晃胳膊上的桃核,亲热的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染染最好了,爱妃深得我心!”
松开我,猛地吸了口烧鸡的香气,她开心道:“还是染染想得周到,我家小黑竟然也有。不过……你就只剩下一只鸡了,你没给你家龙王爷带吗?
他可小气了,中午你给我削桃子他都吃醋,要是让他知道你给小黑带了鸡却没给他带,他估计又要扒小黑的皮了。”
我淡定道:“嗯……其实我们俩可以一人一半。”
姗姗顿时恍然大悟,朝我露出了贼兮兮的贱笑:“哦——我懂了,我懂了,年轻人就是懂浪漫,啧!”
抱好怀中的烧鸡,姗姗着急脚底抹油要跑,“我得先回去了,我家狐狸被我关在房间了,它可粘我了,一会儿不见我就乱叫,你家龙王爷可就在隔壁呢,他老人家最近总惦记着我家狐狸的狐狸皮,我得赶紧回去保护它!”
我无奈冲她挥挥手:“走吧走吧。”
“那你也快点上楼啊,别让你家龙王爷寂寞——”
“好。”
宋姗姗一路狂奔进正厅上了楼。
我留下来给她善后,重新把锅盖盖上,冰箱关好。
熄了灯,我关门进了院子。
刚要回楼房,走到正厅大门口,院子里的两个圆球状大白灯突然亮了起来。
一道黑色的人影猛地出现在我眼前,把我吓了一大跳。
不出所料,是玄晔。
身上穿着的是墨色丝绸长睡袍,乌黑如瀑的长发慵懒倾泻在后背。
额角两缕长发被风撩起,别有一番勾引人的风情。
尤其是那双幽深如井的青眸,伴着一种慑人神魂的力量。
睡袍的衣襟松垮的搭在胸口,露出里面男人白皙性感的胸膛……